“按武館規(guī)矩,入門先選功法。”教習(xí)邊走邊道,聲音低沉沙啞,仿佛砂石碾過銅板,“一旦入品,待遇自是判若兩人。”
兩人穿過長廊,風(fēng)雪被隔絕在厚重的青磚墻外,不多時便抵達(dá)功法閣。
閣中幽暗靜謐,幾支獸脂燭火投下跳動光影。整齊的檀木書架上,數(shù)卷典籍靜臥,表皮覆著一層淡灰,仿佛沉眠多年。
“天地玄黃,凡有品階的功法皆能讓武者入品。”黑袍教習(xí)枯指劃過《伏虎拳》的鎏金書脊,嗓音沙啞如磨刀石:“黃階中級,三月可小成,劈石斷木不在話下。”
指尖又點在《靈蛇步》的蛇紋封皮上:“黃階高級,若能練至圓滿,十步之內(nèi)可取人性命于無形。”
最后停在最末一卷焦黑刀譜:“至于這《驚雷刀訣》,黃階低級,三十年前雷刀門覆滅后,此訣便再無人問津。”
楚寧視線凝在那條若隱若現(xiàn)的雷紋上,心中卻莫名生出一絲悸動,仿佛冥冥中有某種引力牽引著他的氣血與神識。
他伸手欲取,指尖尚未觸及刀譜,教習(xí)卻猛然扣住他的手腕。
“天地玄黃,各分上中下品。”他低聲道,語氣忽而凝重,“武者分十品,十品最末,一品為尊。而這《驚雷刀訣》雖為下品,其法門卻古怪難馴,力由雷發(fā),氣以爆鳴,若識海不堅,氣海不穩(wěn),反噬之下,輕則筋斷骨折,重則走火入魔。”
他眼眸微斂,似在審視楚寧,又似在打量某種未知的命數(shù)。
“你若執(zhí)意選擇,后果自負(fù)。”
“此訣……能助我入品?”楚寧猛地抬頭,眼底燃起一絲熾烈的希冀。
“自然。”教習(xí)冷笑,聲音陰沉如風(fēng)卷枯枝,“館主當(dāng)年便憑此訣破境入品,一刀雷響,震裂四方。只可惜——那是館主。”
他語氣一轉(zhuǎn),帶著冷淡的評估與輕蔑:“你?筋骨羸弱,識海未啟,怕是連刀訣第一式都扛不住。依我看,老老實實練《伏虎拳》最穩(wěn)妥。”
他頓了頓,忽而一拂袖,目光炯炯:“再添五十兩銀子,老夫便將三式殺招傾囊相授,保你半年內(nèi)力敵同輩。”
話音未落,一聲撕裂打斷了空氣中的算計。
“呲啦——”
楚寧已當(dāng)場撕開《驚雷刀訣》的封皮,焦黑書頁隨風(fēng)散落,宛若雷劫余燼。他神情專注,指尖緩緩揭開殘缺的刀式圖譜,仿佛觸摸一段被歲月封存的命運(yùn)。
教習(xí)眼角驟跳,袖中銅錢被他捏得咯咯作響,幾枚甚至因用力過猛微微彎折。
“哼!”他陰聲咕噥,似笑非笑地啐出一句,“山野莽夫,無半點遠(yuǎn)見……眼前便宜揀得歡,將來吃苦可別來求我。”
兩人隨后前往武器閣,楚寧選中一柄銹跡斑斑的舊刀,刀身斑駁,寒光暗藏。
教習(xí)嘴角抽了抽,暗罵一聲“窮鬼”,卻仍皮笑肉不笑地將刀遞出,心中盤算卻更加精細(xì):
“銀子花了還能賺,機(jī)會錯過了,跌了跟頭,到時候,就不是這個價了。”
......
酉時的甲院藥池霧氣蒸騰,池底沉著黏稠黑漿,腥氣刺鼻。
“剛?cè)胛漯^,就來藥池,看不出還是個有錢人。”
“不像,打腫臉充胖子吧!”
“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砸鍋賣鐵。”
“哈哈哈......”
“王厲公子已經(jīng)吩咐,若此子敢入館,便立刻匯報。”
楚寧并未理會,想必王家也不敢在武館亂來,他將鍛骨散傾入池中,藥液瞬間沸騰如巖漿。
“咯吱——”
他踏入池水的剎那,筋肉如被萬蟻啃噬。
“呃!”
他悶哼一聲,指甲摳進(jìn)池沿石縫。鍛骨散的藥力化作萬千鋼針,順著毛孔扎入筋肉。
皮膚先是灼燒般通紅,繼而泛起詭異的青紫色,皮下血管根根暴起,如同有蚯蚓在血肉中瘋狂鉆動。
“咯啦——”
脊骨突然爆出脆響,一節(jié)節(jié)椎骨如被重錘鍛打。
他恍惚看見自己變成鐵匠鋪里燒紅的鐵胚,被看不見的巨錘反復(fù)捶打。
半個時辰后,池水已變得渾濁如墨。
甲院藥池霧氣蒸騰,楚寧從池中爬出時,淡金色的皮膚下筋肉虬結(jié)如鐵,一拳砸向石鎖,鎖身應(yīng)聲凹陷。
他凝視著拳峰上未散的巖紋,皮膚粗糲如石,正是《糙石硬功》大圓滿的征兆。
然而——仍未觸及那道被稱作“入品”的生死分界。
“還差一步。”他喃喃低語,聲音啞得如刀鋒劃過砂礫。
入品,不止是力量的躍遷,更是命運(yùn)的改寫。
沒有氣海、沒有識海,他仍只是凡胎血肉,在這以武為尊的大乾,連命都不算完整。
“要盡快入品……我要透支未來。”他低聲咬字,仿佛要將骨血也一同押上。
他一把抓起《驚雷刀訣》的殘卷,指節(jié)因用力泛白。焦黑的紙頁在燭火下簌簌剝落,宛如落雪消融。
窗外,悶雷滾動,低沉如戰(zhàn)鼓。
他耳邊卻仿佛又響起三月前的那一晚——王家打手踹門的馬蹄如驟雨轟鳴,阿姐蜷縮在炕角的咳嗽聲穿透墻壁,像釘子,一點點釘進(jìn)耳膜、心骨。
他猛然攥緊刀譜,骨節(jié)爆響如雷:
“等不了!”
混元神令在腦海炸開血光:
【當(dāng)前令主試圖依靠黃階低級功法:《驚雷刀訣》】
【預(yù)支條件:識海內(nèi)天雷淬體百次】
【償還條件:一刀劈開三丈厚巨石】
【是否開啟預(yù)支】
“我必須入品,別無選擇。”
【預(yù)支成功,償還代價后開啟下次預(yù)支】
【當(dāng)前可預(yù)支功法,武學(xué):零】
轉(zhuǎn)瞬之間,楚寧腦海如遭雷震,五感盡失,唯余一道霹靂自顱中炸響。
他未曾開辟識海,卻在此刻,遭遇強(qiáng)行撕裂般的劇痛——像是有無形雷錐,鑿穿眉心,將一片混沌劈作清明。
識海初成,雷火灌注。
一片昏沉的意識海中,電弧交纏,如驚龍游走,幽藍(lán)的雷光在空寂中綻放出神秘的光痕。
識海的邊界猶如一口深井,在雷霆的洗禮下緩緩擴(kuò)張,仿佛天地開辟初始,混沌分明,神識由此誕生。
楚寧睜大雙眼,攥緊那把銹跡斑斑的刀。
刀出鞘的一瞬,夜空炸響。
“轟!”
第一道驚雷當(dāng)空劈下,雷芒精準(zhǔn)劈在刀尖,紫電如蛇狂舞,順著刀身竄入他的手臂。
“呃啊——!”
他猛地跪地,右臂在雷電灌注下瞬間焦黑碳化,皮膚炸裂,血肉焦糊,骨骼暴露,痛感仿佛千萬鋼針刺入魂魄。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不止是在煉體,而是在以整具軀殼,引天雷,淬神魂。
雷霆未歇。
第二道、第三道驚雷接踵而至,仿佛天地要以最狂暴的手段,審判這個凡俗之身是否有資格承載《驚雷刀訣》的雷意。
轟隆!
第三道雷霆貫穿他肩胛,電流狂涌之際,那把銹刀竟驟然發(fā)出如獸咆哮的尖嘯。
鐵銹紛紛崩解,刀身之下,赫然浮現(xiàn)一條紫雷蛟骨,刀脊嵌紋如龍鱗,閃爍雷芒。
每一道雷擊,不僅灼燒血肉,更在他的骨骼表面沉積下一層奇異的電漿質(zhì),像是在將凡骨鑄為雷骨。
劇痛之中,他踉蹌起身,雙眸血紅如火,驀地斬出一式殘缺不全的“裂云式”。
刀光斬落,竟如雷云破裂,空氣中發(fā)出高頻爆鳴。
這一斬,威力比先前竟強(qiáng)出了十倍有余!
他再也撐不住,仿佛被天地抽空所有力量,踉蹌跪地。
識海尚未穩(wěn)定,氣海尚未開辟,他卻以凡體,強(qiáng)引神雷,以命搏道。
意識一點點沉入黑暗。
但他心中卻無悔。
他沒有看到那扇“入品”的門扉,在雷霆深處,緩緩開啟。
……
幻覺浮現(xiàn)。
他看到破舊的屋內(nèi),姐姐蜷縮在角落,咳嗽聲帶著微弱的喘息。
他看到父親的身影,手握鐵錘,一次次捶打通紅的刀胚,聲音在風(fēng)雨中低沉:
“一柄好刀,要受得住千錘百煉,才能斬破天地。”
“若我死在這里,阿姐怎么辦?”
“這世道容不下弱者。”
楚寧雙眼陡然睜開,熾熱的雷光在瞳孔中閃爍。
他猛然咬牙起身,迎向第四十道雷霆。
第四十九道雷劫降臨時,天地驟亮如白晝。楚寧被氣浪掀飛,后背撞斷巖柱,碎石嵌進(jìn)皮肉也渾然不覺。
“再來!“他嘶吼著將刀插進(jìn)巖縫。
第七十二道雷光順著刀身灌入地脈,整座山崖轟然震顫。裂縫中熔巖噴濺,楚寧左眼被雷火灼瞎,焦黑的眼皮黏連成猙獰的傷疤。
可他卻在笑,因為他感受到經(jīng)脈中奔涌著一股陌生的熱流,那力量如霧如電,所過之處碳化的筋肉重新玉化,竟在皮下凝成細(xì)密的雷紋網(wǎng)絡(luò)。
第九十九道雷龍俯沖而下時,楚寧已不成人形。
他右臂白骨裸露,左腿筋肉焦黑蜷曲,卻借著最后一絲清明騰空躍起。
銹刀貫穿雷龍的剎那,萬千紫電在他體內(nèi)炸開,丹田處《糙石硬功》氣勁突然沸騰,原本磐石般凝滯的內(nèi)力,竟化作流竄的雷云在奇經(jīng)八脈奔涌。
這一切,皆在楚寧的識海深處悄然完成。
甲院藥池外,雷聲早已散盡,雪落無聲,院中諸弟子卻渾然不覺方才有人于天雷中淬體、以凡身問道。
楚寧緩緩睜開雙眼,眸底尚存未散的雷芒。
他低頭望向自己的右臂,竟已被雷火重鑄,皮膚如玉石般剔透,血脈深處隱有電弧游走。
他試著揮出一臂。
“咔!”
三丈之外,一根碗口粗的練武木樁無聲斷裂,劈面而斷,斷口焦黑,仿佛被雷劫擊穿。
他怔了怔,眉頭微蹙,卻未能理解其中玄機(jī)。
“是功法的副作用?”楚寧喃喃,聲音嘶啞。他從未接觸過“入品”之秘,自然不懂這等“氣勁外放”的異象,代表著何等天賦與高度。
他只是覺得,全身仿佛被掏空,內(nèi)腑翻涌,血液熾熱如雷漿,連踏出的每一步,腳下都隱隱留下一道焦痕雷印。
他以為,這只是功法帶來的反噬。
卻不知,那在他筋肉之間潛伏的雷紋,正是“入品武者”的標(biāo)志;而他體內(nèi)丹田深處,一方旋渦般緩緩運(yùn)轉(zhuǎn)的雷云氣海,赫然已是無數(shù)世家子弟窮其一生都難以凝出的“雷道異象”!
楚寧并不知,自己已踏入武道真正的門檻,甚至以極其罕見的方式——以雷淬體、以刀開竅——成就了旁人夢寐以求的“雷道之基”。
他只是咬緊牙關(guān),拖著近乎報廢的身軀,一步步走出藥池。
行至數(shù)個回廊后,他察覺氣氛異樣。
人聲鼎沸,腳步紛亂,隱隱還有金鐵交擊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
楚寧微微駐足,循聲望去,只見前方演武場燈火通明,眾多學(xué)徒圍聚成圈。
“原來是在進(jìn)行入品測試。”
他眸光微動,步伐不自覺地朝演武場走去。
……
演武場火把獵獵,楚寧步履沉穩(wěn),圍觀學(xué)徒的影子在青磚上扭曲如群魔亂舞。
周教習(xí)的刀插地而立,刀鋒三寸沒入磚石,“氣勁外顯者可登臺,誰能接老夫三招,便可去縣衙登記入品!”
“接三招。”這原本只是奔雷武館的傳統(tǒng)規(guī)矩。
按理,氣勁外顯便已是入品標(biāo)志,但各地武館需對學(xué)徒實力做最后把關(guān)——既為保名聲,也防有人借藥物、外力偽裝突破。
唯有在臺上擋住教習(xí)三招,才能證明真有扎實根基,足以立足于真正的江湖。
高臺之上,館主雷萬鈞衣袍微動,緩緩起身。他那雙目如鷹隼鎖定場中每一個年輕面孔。
眾學(xué)徒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應(yīng)聲,氣氛一時凝滯如鐵。
唯有楚寧,眼中戰(zhàn)意熾然,腳步如鐵錘擂地,踏入場中。
周遭頓時炸起一片哄笑。
“他?新來的寒門弟子也敢上臺?”
“周教習(xí)可是入品數(shù)年的強(qiáng)者,氣勁可斷金裂鐵!”
然而,當(dāng)雷紋自楚寧肌膚間浮現(xiàn),紫電緩緩游走,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他才進(jìn)館幾日……就氣勁外顯了?”
“這小子……竟有些熟悉的氣息。”雷萬鈞微瞇雙眼,神情復(fù)雜。
楚寧將銹刀擲地,悶響震耳,猶如雷霆滾動。
“請賜教。”他開口,嗓音仿若從熔爐深處撈起,帶著熾熱與沉重。
周教習(xí)冷哼拔刀,寒芒乍現(xiàn),刀吟如龍嘯未歇,楚寧卻已身形如電,撲殺而至。
刀未至,雷勁先發(fā),一道紫電幾乎將三丈距離生生縮短至一步。
這一擊明明直取咽喉,卻在刀鋒即將觸及之際驟然折轉(zhuǎn),詭異莫測。
“鐺——!”
周教習(xí)倉促回防,兩刃交擊,火星迸射,勁力崩涌。他連退七步,袖口已被雷勁灼得焦黑。
而楚寧的“裂云式”順勢劈出,雷光裹刀,勢如天墜,一刀犁出三尺溝壑!
場邊驚呼四起,許多學(xué)徒瞪大雙眼,不敢置信。
周教習(xí)面色沉凝:“第二招。”
雁翎刀驟然綻放青光,周身氣勁凝如實質(zhì),化九道刀影封鎖楚寧周身大穴,每一招都?xì)⒁猱叕F(xiàn),毫不留情。
楚寧不退不避,氣定神閑。他刀式看似散亂無章,卻在某一瞬間,一聲“咔嚓”輕響,九道刀影如琉璃般炸裂!
“這……這不可能!”
有人驚呼,連帶打翻火盆,火星四濺。
周教習(xí)還未來得及變招,便驚覺楚寧的刀,已靜靜架在他喉前三寸。
不是“快”,而是“詭”。
那刀法如雷云鎖敵,每一道出手都仿佛早已預(yù)判他意圖,毫厘不差地切入最薄弱處。
“轟!”
雙刀崩斷,碎片激射,將場邊銅鑼一分為二。
周教習(xí)怒吼一聲,入品武者的雄渾氣勁再無保留地炸開,地磚翻飛,火光倒卷,數(shù)名學(xué)徒被掀飛數(shù)丈。
待煙塵散去,場中唯余一道孤影。
楚寧單膝跪地,殘刀沒土三寸,雷紋于他身上浮沉如呼吸般律動,恍若天選。
周教習(xí)沉默片刻,忽然扔出銅牌:
“入品成功,隨時可去官府登記。”
他轉(zhuǎn)身離去,衣袖微顫,那顫抖卻并非憤怒,而是恐懼。
高臺之上,雷萬鈞猛地一震,望著場中那少年身影,喃喃低語:
“三十年了……雷刀門,終于等到傳人!”
話音落下,他一掌捏碎手中鐵膽,豪笑之聲震得瓦片簌簌落地,堂前“奔雷武館”金字牌匾隨之震顫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