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廉走出酒屋,站在院中仰頭看去時,只見黑色的天穹上正漂浮著幾盞燈籠。
這些本該象征美滿的,如今卻如幽冥鬼火般盤旋在泰安城之上。
這招陽謀的確高明。
當他們還在絞盡腦汁的查找兇手,凈土教就跳出來攤牌了,不裝了,公開宣布何憐香是他們所害。
燈籠上的那些字,就差直接說:我跳過來了,有本事你們來抓我啊!
如此一來,壓力全來到了官府和衛所的這邊。
但現在別說抓人了,他們都不知道凈土教是如何殺人的。
“唉,殺人手段如此蹊蹺,從何查起。”
龐靖忠和姜世生站到他的身旁,愁眉不展。
“只要是殺人,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即便是修士也不例外。”陳廉顯得很篤定。
看過上千集柯南的他,堅信絕無完美的犯罪,只要是犯罪,必然會留下一些東西。
試想,若是凈土教的邪修真有這么逆天的本事,老早就能推翻朝廷了。
但現在他也毫無頭緒。
而且【機緣系統】每天只能選擇一個場景刷新一次,刷過的場景還不能再次刷新,這意味著接下來他想在抱仙樓尋找新線索,只能靠自己了。
或者還有更簡單的法子,那便是躺平擺爛。
反正將死之人了,還管什么洪水滔天。
這時,張儀又從外面疾走而來,湊到三人的面前說道:“龐總旗,凈土教這么干,肯定是為了后續的叛亂做準備,咱們必須得趕在火燒大之前撲滅了!”
張儀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燈籠落在城中各處,這消息天一亮就會傳遍大街小巷。
輿論一旦發酵,泰安城必然人心惶惶,連帶他也要背負巨大的壓力,萬一出事了還得成替罪羊!
“依我看,不如咱們先找到替罪羊吧,化解百姓們的恐慌。”張儀又提出了一個建議。
三人知道他的心思。
既然一時抓不出真兇,
那不如先找個“假兇”頂罪!
然后向百姓們宣布已經抓到了兇手破了案,表示在跟凈土教的戰斗中贏麻了,讓百姓們堅定的跟著官府走,一起打倒凈土教反動派。
好比曹孟德向督糧官借人頭,以安人心。
“這妥當么?”龐靖忠不驚不乍,顯然對這下作的手段也見怪不怪了。
“十萬火急,我們兩家的大人們想必都會采納的。”張儀道。
哪怕他們不這么提,這些上司也會要求這么做。
但上司是不可能這么說的,必須得是他們這些小頭目做這壞人。
只要能擺平事端,上司也會睜只眼閉著眼,主打一個心照不宣。
萬一往后真相大白、出了簍子,那也是追他們的責,和上司們無關。
因此他們必須找一個好拿捏的軟柿子當替罪羊,避免翻案追責的風險。
“這么多同場的賓客,我查過身份,大小都有些身份來頭,不好拿捏。”張儀陰惻惻道:“但有一個人絕對合適。”
龐靖忠心里一動,和張儀不約而同的看向了留在酒屋里的那個婢女!
“這婢女當時和何憐香挨得最近,每天幾乎形影不離,犯案殺人完全有條件。至于動機,就隨便羅織一個罪名,說何憐香時常苛待她,她為此懷恨在心,勾結凈土教殺主。”
張儀面不改色的說道,將炮制冤案的細節說得邏輯分明又合情合理。
但其實他更想說,這婢女就是只螻蟻,拿來當替罪羊最合適不過!
龐靖忠沉默了,也動搖了。
良心虧欠是一回事。
但他的前途安危也是一回事。
此案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殺人了,而是上升到了不低的政治層面。
偏偏又是他接手的,接下來上級必然會督促他抓緊緝兇破案,若是辦砸了,他絕對難辭其咎!
升遷無望都是最輕的了,搞不好就是革職問責!
當他們幾人齊齊看向酒屋內的那婢女時,婢女莫名打了個激靈。
這幾人的眼神,她很熟悉。
刻骨銘心,畢生難忘。
那是在她年幼跟隨家人逃荒時,眼看活不下去了,她的父母兄長也曾用這種眼神看著她。
然后,她就被家人賣到了妓院。
但此刻又有略微的不同。
張儀的眼神透著兇狠,龐靖忠的眼神帶著愧疚,姜世生的眼神泛著猶豫。
至于陳廉的眼神,卻是一片清澈!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就要制造冤假錯案,犧牲無辜之人嗎?”陳廉如是說道。
“情非得已,權宜之計!”張儀沉聲道:“若是不這么做,任由局勢惡化下去,不僅我們有大麻煩,整座泰安城也大有可能出事!為顧全大局,犧牲一個婢女的賤命算得了什么?”
陳廉眉頭一擰:“婢女的命,難道就不是命了嘛!”
“陳小旗,我再管你叫一聲爺了,這會咱們先摒棄前嫌、同舟共濟吧。”張儀急道:“我知道你清高你了不起,但為了泰安府千千萬萬的百姓,請你忍一忍吧,放心,沒人會替這婢女喊冤的。”
陳廉搖頭:“我讀過的圣賢書不允許我這么做。”
張儀惱極了,心想你一個大頭兵能讀過幾本書啊!
陳廉又看著龐靖忠和姜世生說道:“大哥,三弟,你們說我原先是個很正直的人,我們能結拜,想必應是志同道合的。但我也理解你們的難處,若是你們想這么做,我尊重你們,但恕我只能冷眼旁觀了。”
龐靖忠張了張嘴,卻覺得有東西堵住了喉嚨,是自慚形穢的情緒么?
曾經立志除暴安良的自己,如今竟連一個“反賊”都不及了么?
姜世生則直接振聲道:“二哥,俺也是一樣的!”
陳廉莞爾。
他從不是偉光正的人,他單純只是憎惡一種價值觀:為大局犧牲小我!
在他看來,小我可以選擇為大局犧牲,但絕不該是被大局犧牲!
再說了,那婢女好歹在他寒毒發作時贈予了一抹溫暖……嗯!
陳廉忽的福至心靈,攥了攥手心里的火靈珠子,又望了一眼酒屋的場景。
半晌后,他問龐靖忠:“這火靈珠子含在口中后,是否會留下什么殘余物質?”
龐靖忠一怔,沉思道:“火靈礦的質地較松,發熱時觸到液體或唾沫,是可能會分離出些許齏粉,但對身體無礙,過兩天就能跟著糞便排出來。”
“那如果人體內有火靈礦的齏粉,又遇熱,是否會生火?”陳廉追問。
“照理說是這樣,但需要極高的熱量。”龐靖忠想了想,又補了句:“得像沸水那么高。”
姜世生試探道:“二哥,你該不會是覺得何憐香體內生火,是因火靈礦的齏粉遇熱所致吧?可何憐香當時就喝了些酒,沒往肚子里灌沸水啊。”
“喝酒……”
陳廉又被撥動了思路神經,緊接著快步回到案發現場,又蹲在了何憐香的尸體旁。
也是何憐香坐過的小幾旁。
細細掃視后,陳廉拿起了何憐香用過的杯盞,發現剩余的酒水渾濁。
里面殘留了一些白色粉末。
“之前我驗過了,是五石散。”跟進來的姜世生提醒道。
五石散,陳廉自然不陌生,記得是由幾種金屬物質混合而成,吃了后能讓人覺得飄飄若仙。
今夜的酒局上,不止何憐香,現場許多達官貴人也都摻酒服用了,沒什么稀奇。
陳廉用手指蘸了點白色粉末,在指腹里磨了磨,沉吟道:“有沒有可能這五石散里還摻了其他的東西?”
“有沒有問題,一試便知。”龐靖忠取了一個新的杯盞,拿起酒壺往里倒了一些,并提醒道:“你從火靈珠上刮下一點齏粉放進去就行。”
若是這五石散真有問題,這么一顆火靈珠放進去可是要引發大爆炸的!
陳廉依言而行。
然而…
當齏粉落進酒液里后,什么都沒發生。
“難道還缺了點什么?”陳廉喃喃道。
“陳小旗,別費勁了,要是何憐香的死因真如你推測的那樣玄乎,再讓我給你磕頭喊爺都成。”張儀趁機奚落道:“反之亦然。”
陳廉不語,目光忽然飄到了小幾旁邊的壇子。
他動了動鼻子,揭開了壇蓋子,一股酸氣撲面而來。
“酸梅湯……”
正值盛夏,人們常喝酸梅湯降暑解渴,酒屋備的這一壇也是方便大家解酒。
陳廉又沉思了片刻,忽然拿來木勺舀起一汪酸梅湯,徑直倒入了酒杯中!
當杯中酒融入酸梅湯的那瞬間,就冒出了滾滾氣泡和劇烈的聲響,緊接著迸發出了一團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