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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那聲脆響,如同驚雷劈裂凍土,在竹露齋死寂的空氣里轟然炸開!
蕭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手背上,一個清晰通紅的掌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腫脹,火辣辣的刺痛感如同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了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經!錯愕、難以置信、隨即是如同火山噴發般的暴怒,瞬間沖垮了他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狂躁面具!
“你——!!” 蕭珩猛地瞪圓了布滿血絲的鳳眼,瞳孔因極致的震驚和憤怒而急劇收縮!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猛獸,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飽含戾氣的嘶吼!從小到大,莫說被人打,便是稍有不敬的眼神,也足以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賤婢,竟敢……竟敢打他?!
濃烈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他身上那股跋扈驕矜的貴氣被暴戾徹底取代,俊美的臉因憤怒而扭曲,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軀帶著雷霆萬鈞的壓迫感,陰影幾乎將端坐的蘇硯清完全籠罩!右手五指成爪,帶著凌厲的風聲,狠狠朝著蘇硯清纖細的脖頸抓去!這一下若是抓實,足以捏碎她的喉骨!
酒氣、龍涎香氣、還有那股屬于頂級掠食者的血腥暴戾氣息,如同颶風般撲面而來!
蘇硯清的心臟在那一巴掌拍出的瞬間已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她清晰地看到了蕭珩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裸的殺機!這一抓,絕非戲弄,而是要她的命!
不能退!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退一步便前功盡棄!
電光石火間,蘇硯清眼中所有的猶豫、恐懼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徹底焚盡!她沒有試圖格擋那只足以致命的手爪——那無異于螳臂當車!就在蕭珩的手爪即將觸碰到她咽喉皮膚、那冰冷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頸動脈搏動的剎那——
她動了!
不是后退,不是格擋!
她的左手如靈蛇般閃電探出!目標,卻是書案上那方沉重的、堅硬的、棱角分明的端硯!
五指猛地扣住冰涼的硯臺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瞬間泛白!借著身體前傾的微小角度,將全身的力量和孤注一擲的狠厲,盡數灌注于左臂!手臂劃過一個微小卻決絕的弧線,用盡平生之力,將那方沉重的硯臺,朝著自己面前的桌角——狠狠砸了下去!
“哐——嚓——!!”
一聲震耳欲聾、令人牙酸的巨響!
堅硬的硯臺與同樣堅硬的桌角猛烈碰撞!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個書案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硯臺瞬間四分五裂!黑色的墨汁如同被炸開的墨色蓮花,混合著碎裂的石塊、齏粉,轟然噴濺開來!
黑色的墨雨,劈頭蓋臉!
首當其沖的,便是近在咫尺、正傾身抓向蘇硯清的蕭珩!
冰冷的、粘稠的、散發著濃烈松煙氣息的墨汁,如同無數支黑色的利箭,狠狠潑濺在他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俊臉上!潑濺在他大敞的、華貴的紫色錦袍前襟!潑濺在他伸出的、帶著殺機的手腕和手背上!
墨汁糊住了他的眼睛!糊住了他高挺的鼻梁!糊住了他因驚愕而微張的嘴唇!濃黑粘稠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脖頸,肆意流淌,瞬間將他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臉涂抹成一片狼狽不堪、滑稽又可怖的漆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蕭珩的動作徹底僵住。那只離蘇硯清咽喉只有毫厘之差的手爪,停在半空,微微顫抖。他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剩下那雙被墨汁糊住、勉強睜開的眼睛,透過粘稠的黑色縫隙,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瞪著蘇硯清。
他的世界,瞬間被濃墨重彩的黑暗和刺鼻的松煙味所淹沒。視覺、嗅覺、甚至觸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骯臟的、極具侮辱性的攻擊徹底覆蓋!預期的獵物哀鳴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從未想象過的、徹頭徹尾的狼狽!
而蘇硯清,同樣未能幸免。
墨汁同樣潑濺了她滿頭滿臉,淺碧色的院服前襟瞬間被染成一片狼藉的烏黑。額角、臉頰、甚至眼睫上,都掛著粘稠欲滴的墨珠。然而,她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如標槍!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在墨色的污濁之下,非但沒有絲毫懼色,反而爆發出一種近乎燃燒的、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光芒!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寒玉,更顯幽深凜冽!
她甚至沒有抬手去擦拭臉上的墨跡。只是微微仰起臉,用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眼睛,毫不退縮地迎上蕭珩透過墨跡射來的、震驚、暴怒、甚至帶著一絲茫然的目光。
齋舍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墨汁從兩人臉上、衣襟上滴落的聲音,嗒…嗒…嗒…敲擊在冰冷的地面,也敲擊在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
蕭珩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困獸般的粗重喘息。他臉上的墨汁在肌肉的抽搐下微微蠕動,顯得格外猙獰。被墨汁糊住的眼睛里,暴怒的火焰幾乎要噴薄而出,但在這火焰深處,卻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蘇硯清那雙毫無畏懼、甚至帶著挑釁的冰冷眼眸。
這眼神……這眼神他從未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見過!不是卑躬屈膝的恐懼,不是曲意逢迎的討好,不是色厲內荏的虛張聲勢!而是一種……仿佛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冰冷的、堅韌的、甚至帶著毀滅意味的決絕!仿佛她砸碎的不是硯臺,而是自己所有的退路!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暴風雨前的死寂中——
蘇硯清沾滿墨跡的嘴唇,緩緩開啟。她的聲音不高,甚至因為剛才的爆發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鋒,一個字一個字地釘入蕭珩混亂暴怒的意識深處:
“世子爺。”
“這第一課,學生教您——”
她的目光掃過自己同樣墨跡斑斑的衣襟,又落在蕭珩那張狼狽不堪的臉上,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冰面上轉瞬即逝的裂痕:
“何為——”
“——‘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四個字,如同四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蕭珩被酒精和暴怒充斥的大腦!
“噗——咳咳咳!!”
一股強烈的、混合著墨汁腥氣和酒氣的惡心感猛地沖上喉頭!蕭珩再也忍不住,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墨黑的污穢從他口鼻中噴涌而出,濺落在昂貴的地毯上,也濺落在他自己華貴的錦靴上!狼狽到了極點!
他撐著膝蓋,咳得撕心裂肺,涕淚橫流(雖然被墨汁掩蓋),胃里翻江倒海。與其說是被墨汁嗆的,不如說是被蘇硯清那冰冷的話語和玉石俱焚的眼神,還有這從未有過的、被徹底拉下神壇的骯臟狼狽,給徹底刺激的!
“放肆……賤婢……你……你找死!!” 蕭珩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直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墨汁和穢物,聲音因暴怒和嗆咳而嘶啞變形,帶著濃烈的血腥氣!他眼中殺機更盛,幾乎要擇人而噬!
然而,就在他再次被狂怒支配、想要不管不顧地撲上去將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撕碎時——
蘇硯清動了。
她無視蕭珩那擇人而噬的兇戾眼神,沾滿墨跡的手,極其穩定地伸向了書案上那支架在筆山上的、嶄新的狼毫筆。筆尖,早已被方才噴濺的墨汁浸透,飽滿欲滴。
她拿起筆,目光越過仍在劇烈喘息、滿身狼藉的蕭珩,落在了書案對面那張空著的、硬木椅子上。然后,她做出了一個讓暴怒中的蕭珩再次僵住的動作——
她沾滿墨跡的左手,猛地拍在了書案上那本攤開的、沾著陳年暗褐色血跡的《鹽鐵論》上!
“啪!”
一聲悶響。
掌心下,是父親那力透紙背的批注,是那早已干涸卻依舊刺目的血跡!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與決絕,如同巖漿般在胸中奔涌!她沾滿新鮮墨汁的右手穩穩握住筆桿,飽蘸濃墨!沒有絲毫猶豫,手腕懸停于那張空白的宣紙上方!
筆鋒悍然落下!
不是書寫任何圣賢文章!不是抄錄任何經史子集!
一個巨大的、墨色淋漓的、力透紙背的——
**“義”** 字!
如同刀劈斧鑿,帶著一股慘烈決絕的磅礴氣勢,瞬間占據了大半張宣紙!墨跡甚至因為力道過大而微微暈開,邊緣帶著猙獰的毛刺!那“義”字的一點,如同墜落的星辰,狠狠砸在紙面;最后一筆的鉤挑,如同出鞘的利刃,帶著斬斷一切的鋒芒!
整個字,仿佛不是寫出來的,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帶著滿腔孤憤,生生刻印、甚至是用鮮血潑灑上去的!充滿了原始的、不加掩飾的力量感和一種近乎悲壯的控訴!
寫罷,蘇硯清猛地將飽蘸濃墨的筆往桌上一拍!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墨汁四濺!
她抬起沾滿墨跡的臉,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眼睛,死死地鎖住蕭珩震驚而暴怒的視線。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的質問,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蕭珩的心頭:
“世子!”
“你可知此字何解?!”
“是忠君報國之義?!是孝悌友恭之義?!”
“還是——”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凄厲的尖銳,手指猛地指向書案上那本染血的《鹽鐵論》,指向那個力透紙背的“義”字,也仿佛指向了虛空之中某個不存在的敵人:
“是這書頁之上——”
“被權勢踐踏!被污名掩埋!被鮮血浸透的——”
“——千古奇冤,不滅之‘義’?!”
轟——!
蘇硯清的話語,如同九霄驚雷,帶著悲愴的力量,狠狠劈在蕭珩混亂的意識之上!
他猛地一震!布滿血絲、糊滿墨跡的眼睛,下意識地順著蘇硯清手指的方向,落在了書案上那本攤開的舊書上!那泛黃發脆的紙張,那力透紙背、筆鋒如刀的批注,還有那觸目驚心、大片大片浸透紙張的、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
血跡!
一股濃烈的、陳舊卻無比真實的血腥氣,混合著墨汁的松煙味,猝不及防地、蠻橫地沖入他的鼻腔!直沖大腦!
“唔……!” 蕭珩胃里又是一陣劇烈的翻騰,強烈的惡心感再次涌上!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嘴,身體晃了晃,臉色在墨跡下顯得更加慘白!這一次,不僅僅是墨汁和酒的刺激,更是那股濃烈血腥氣帶來的、源自本能的生理不適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心悸!
他殺人?他蕭珩手上并非沒有沾過血!但那都是敵人的血,是角斗場奴隸的血,是觸怒他之人的血!那血是熱的、是紅的、帶著勝利的喧囂和掌控的快意!
可眼前這書頁上的血……是冷的!是褐色的!是滲入紙張纖維深處的!帶著一股被時間塵封、被冤屈浸泡過的、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像一塊冰冷的、散發著不祥的裹尸布!
而這血……竟出現在他“先生”的書案上!被這個剛剛用硯臺砸了他一臉墨、又寫出一個充滿控訴的“義”字的女人,如此悲憤地指證!
荒謬!極致的荒謬!伴隨著巨大的沖擊!
蕭珩的暴怒,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濃烈的血腥氣和蘇硯清那凄厲的控訴,硬生生地打斷、凍結了!他撐著書案邊緣,劇烈地喘息著,試圖驅散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眩暈感。目光在蘇硯清悲憤的臉、那個巨大的“義”字、以及書頁上刺目的血跡之間來回掃視,混亂不堪。
這個女人……她到底是誰?她書案上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她這瘋狂的舉動……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蕭珩心神劇震、混亂不堪之際——
蘇硯清沾滿墨跡的手,猛地按在了自己書寫那個巨大“義”字的宣紙上!五指張開,死死地按住!她的掌心,還殘留著方才拍擊《鹽鐵論》時沾染的、書頁上陳年血跡的微塵,以及……一點新鮮的、因為用力過猛而被碎裂硯臺邊緣劃破的傷口滲出的——鮮紅血珠!
那點猩紅,刺眼地混入濃黑的墨跡中,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紅梅,更添幾分慘烈!
她抬起那只沾著墨與血的手,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死死釘在蕭珩臉上,聲音嘶啞卻字字如刀:
“世子爺!”
“學生這身墨,是為‘禮’!”
“這點血——”
她將那只染著墨與血的手掌,緩緩抬起,舉到兩人視線之間,讓那點猩紅在昏黃的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目!然后,她的手指猛地指向書案上那個巨大的“義”字,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泣血的決絕:
“是為這‘義’字——”
“付的定金!!”
“今日課業——”
蘇硯清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驚堂木拍下:
“請世子爺——”
“抄此‘義’字!”
“三百遍!”
“不工整者,加倍!”
“日落之前,交予學生檢視!”
話音落,齋舍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蕭珩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和蘇硯清那只染著墨與血的手掌,在空氣中微微顫抖,卻帶著一種千鈞的重量。
墨,是禮崩的污濁。
血,是義絕的控訴。
而那個力透紙背的“義”字,如同一座染血的豐碑,矗立在兩人之間,散發著無聲的、沉重的壓迫感。
蕭珩撐著書案,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蘇硯清那只染血的手,又緩緩移向她冰冷如鐵、毫無懼色的臉。臉上的墨汁混合著汗水,緩緩滑落。那股濃烈的血腥氣和墨臭,依舊頑固地縈繞在鼻端。暴怒的火焰在眼底瘋狂跳躍,卻仿佛被一盆來自地獄的冰水兜頭澆下,只剩下灼燒后的余燼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震懾后的茫然與心悸。
這個女人……她是個瘋子!一個不要命的瘋子!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想怒斥,想下令讓人立刻將這個膽大包天的賤婢拖出去碎尸萬段!但話到了嘴邊,看著那雙燃燒著冰焰、仿佛要將一切焚毀的眼睛,看著那個巨大的、帶著血跡的“義”字,看著書頁上那片刺目的暗褐……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就在這時——
“世子爺!世子爺您沒事吧?!”
院外傳來一陣急促而惶恐的呼喊,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顯然是剛才那硯臺碎裂的巨大聲響和蕭珩的嘶吼,驚動了守在外面的王府侍衛!
幾個穿著王府護衛服色、身材精悍的漢子瞬間出現在洞開的院門口,看到齋舍內的景象,無不駭然失色!
只見他們尊貴無比的世子爺,滿臉滿身都是濃黑的墨汁,狼狽不堪地撐著書案,劇烈喘息,眼神混亂暴戾。而那個新來的女教習,同樣一身墨污,卻如同浴血的修羅般端坐案后,一只染著墨與血的手掌懸在空中,指著案上一個巨大猙獰的“義”字!書案上硯臺碎裂,墨汁橫流,一片狼藉!更有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和墨臭撲面而來!
“大膽妖女!竟敢謀害世子!!”為首的護衛頭領目眥欲裂,嗆啷一聲拔出腰間佩刀,雪亮的刀鋒直指蘇硯清!殺氣騰騰!身后幾名護衛也紛紛拔出兵刃,就要沖進來拿人!
“滾出去!”
一聲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勢的暴喝,猛地從蕭珩口中炸響!
正要沖進來的護衛們腳步齊齊一滯,愕然地看著他們的主子。
蕭珩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剜了那護衛頭領一眼,那眼神中的暴戾和警告讓護衛頭領心頭一寒,瞬間收聲,不敢再動。
蕭珩的目光再次落回蘇硯清臉上。他胸膛劇烈起伏,死死地盯著她,仿佛要將她這副冰冷決絕的模樣刻進骨頭里!過了足足數息,他才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好……好得很!”
“沈青硯……”
“本世子……記住了!”
說完,他猛地直起身,不再看蘇硯清一眼,也仿佛沒看到案上那個巨大的“義”字和染血的舊書。他抬起沾滿墨跡的袖子,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卻只將墨跡抹得更開,更顯猙獰。然后,他狠狠一腳踹開擋在腳邊的半塊碎裂硯臺,帶著一身濃墨重彩的狼狽和幾乎要爆炸的狂怒,踉蹌著、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竹露齋!
“世子爺!”護衛們慌忙跟上。
蕭珩腳步不停,沖出小院,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只留下一句壓抑著極致暴怒、如同受傷野獸般低沉的咆哮,遠遠傳來,在清晨的書院中回蕩:
“回府!!!”
護衛們面面相覷,又驚疑不定地看了一眼齋舍內那個依舊端坐不動、如同墨塑血染雕像般的身影,終究不敢停留,慌忙追著蕭珩而去。
喧囂遠去,死寂重新籠罩竹露齋。
蘇硯清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端坐在書案后。那只染著墨與血的手掌,緩緩、緩緩地放了下來,落在案上那巨大的“義”字旁。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宣紙,微微顫抖。
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松弛,巨大的疲憊感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她身體晃了晃,幾乎要軟倒下去。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的衣衫緊貼著皮膚。額角、臉頰上干涸的墨跡傳來緊繃的觸感。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掌心那一道被碎裂硯臺邊緣劃破的、并不深卻滲著血珠的傷口。又看了看書案上,那個用盡全身力氣寫下的、墨色淋漓中混入一點猩紅的巨大“義”字。再看向那本攤開的、血跡斑斑的《鹽鐵論》。
墨跡未干,血跡猶在。
晨光從洞開的門窗斜斜照入,將齋舍內的一片狼藉和那個巨大的“義”字,都染上了一層冰冷的金色。
她贏了。
用近乎瘋狂的方式,用玉石俱焚的勇氣,贏下了與這紈绔世子的第一場交鋒,暫時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靠近靖南王府的機會。
然而,代價呢?
她緩緩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胸前衣襟下那枚冰涼的玉蟬。父親……女兒……賭贏了這一局。但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齋舍內,只剩下墨汁滴落的聲音,和她沉重而壓抑的呼吸。
**(第五章 染血的“義”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