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里的槍聲漸漸稀落下來。最后幾個頑抗的鬼子兵被趙大夯帶著人用大刀片子砍翻在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硝煙味、血腥味,還有凍高粱被碾碎后散發(fā)的糧食氣息。
“清點人數(shù)!打掃戰(zhàn)場!”李山河喘著粗氣,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汗,冷風(fēng)一吹,凍得生疼。胸口被炮彈震傷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
清點下來,又折了十幾個兄弟。加上之前的,他帶出來的六七十號人,現(xiàn)在只剩下不到四十個能站著的,還個個帶傷。趙大夯腿上的傷更重了,血浸透了破布條,臉色白得像紙。林書遠(yuǎn)胳膊上也被子彈擦掉塊皮,疼得小臉皺成一團(tuán)。
“連長…俺們…俺們贏了?”一個年輕的士兵看著滿地的鬼子尸體,還有點不敢相信。
“贏個屁!”趙大夯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小鬼子吃了虧,肯定叫大部隊來!這破地方不能待了!”
李山河點點頭,心里沉甸甸的。他娘的,這仗打得憋屈!就靠著一股子狠勁和那幾車凍高粱,硬是啃掉了鬼子一個小隊?他都不敢信。可代價也太大了。
“找!趕緊找!吃的!喝的!藥品!能帶走的都帶走!”李山河下令。車站里除了那幾車凍得死硬的高粱,屁都沒有。
“連長!這高粱…咋辦?”林書遠(yuǎn)看著那堆被血染紅又被碾碎的凍高粱,一臉可惜。糧管員的本能讓他心疼糧食。
“能帶多少帶多少!剩下的…燒了!不能留給鬼子!”李山河咬著牙說。燒糧食,跟割他肉似的,可沒辦法。
士兵們開始分頭搜索。李山河拖著疲憊的身子,在破敗的站房里轉(zhuǎn)悠,希望能找到點有用的東西。他走到候車室后頭,發(fā)現(xiàn)墻角有個不起眼的、被破木板蓋著的洞口,像是個地窖。
“這啥地方?”李山河用腳踢開木板,一股子潮濕發(fā)霉的味道沖出來。下面黑洞洞的。
他摸出個火折子(這年頭洋火金貴),吹亮了,小心翼翼地探身下去。地窖不大,也就丈把見方,空空蕩蕩,角落里堆著些爛麻袋破筐,一股子老鼠屎味兒。
“媽的,窮得叮當(dāng)響…”李山河罵了一句,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爬上去。火光晃動間,他眼角好像掃到地窖最里頭,靠墻根的地方,似乎…有點不一樣?
他舉著火折子湊過去。只見墻根那里,堆著四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看著還挺新,不像是廢棄的。
“嗯?”李山河心里一動,趕緊蹲下,用刺刀挑開一個麻袋口。
金燦燦的高粱粒兒!滿滿一袋子!雖然也沾了點潮氣,但絕對沒凍住!
“操!”李山河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地窖里怎么會有糧?還是新鮮的?
他趕緊又挑開其他三個麻袋口。全是高粱!四袋子,加起來少說也得三四百斤!
“書遠(yuǎn)!書遠(yuǎn)!快下來!”李山河扯著嗓子喊,聲音都變調(diào)了。
林書遠(yuǎn)連滾帶爬地下來,看到那四袋高粱,也傻眼了。“連長…這…這哪來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李山河也懵了。剛才清點站房的時候,明明沒發(fā)現(xiàn)這個地窖口,更沒看到糧!這糧像是憑空冒出來的!
他猛地想起剛才捅死那個鬼子少尉時,耳朵里那幾聲清晰的算盤珠子響。
啪!啪啪!
難道是…
一個極其荒謬又讓他心臟狂跳的念頭冒了出來。
他趕緊去摸腰間的****。剛才捅鬼子少尉時,好像…好像自己親手弄死了他?那算盤聲…是四十斤?
李山河盯著那四袋糧,心里默默算著:一個鬼子兵10斤,一個少尉40斤?加起來…四十個鬼子兵,一個少尉…正好四百斤?眼前這四袋,可不就是四百斤左右?!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外面的風(fēng)雪還冷!這他娘的…見了鬼了?!
“連長?您咋了?”林書遠(yuǎn)看李山河臉色變幻不定,跟見了鬼似的,擔(dān)心地問。
“沒…沒事!”李山河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這事兒太邪乎,不能聲張。“這糧…八成是車站以前藏的,讓耗子給忘了!正好便宜咱了!快!叫人來搬上去!”
管他娘的是鬼是神!有糧就是爹!這四百斤高粱,就是救命的口糧!
士兵們聽說找到糧了,還是沒凍的,都激動壞了,七手八腳地把四袋高粱搬了上去。有了這實實在在的糧食墊底,絕望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一點。
李山河指揮著人,把能找到的破鍋爛盆都找出來,在破候車室中間生了幾堆火。雪水燒開,舀了幾大瓢高粱米倒進(jìn)去煮。很快,一股久違的糧食香味彌漫開來,勾得人肚子里的饞蟲咕咕叫。
“都省著點吃!一人一碗糊糊!剩下的做成干糧!”李山河一邊攪和著鍋里的高粱糊糊,一邊吩咐。他當(dāng)糧管員的本事又用上了。
熱乎乎的高粱糊糊下肚,一股暖流從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凍僵的身體總算活泛了點。士兵們捧著破碗,吸溜吸溜地喝著,臉上總算有了點活氣。
“連長,您說…韓**…還有那些大官兒,現(xiàn)在在哪兒吃香的喝辣的呢?”一個年輕的士兵小聲嘀咕。
“吃個屁!”趙大夯罵了一句,“那幫龜孫,跑得比兔子還快!把咱爺們兒撂這兒當(dāng)墊背的!操!”
李山河沒說話,只是默默攪動著鍋里的糊糊。他看著跳躍的火苗,看著手下這群傷痕累累、衣衫襤褸的兵,還有角落里那幾袋救命的糧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恨!恨韓復(fù)榘棄城而逃!恨小鬼子燒殺搶掠!
怕!怕這邪乎的“糧”到底咋回事?怕鬼子大部隊追上來!
但更多的,是一股子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狠勁!
“都他娘的吃飽了!”李山河猛地站起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狠厲,“收拾家伙!把能帶走的糧食都帶上!傷員互相攙著!咱們…往南撤!”
“往南?”林書遠(yuǎn)問。
“對!往南!”李山河目光投向南方風(fēng)雪彌漫的曠野,那里是泰山的方向,也是傳說中還有抵抗力量的地方。“韓復(fù)榘跑了,濟(jì)南丟了,咱不能就這么認(rèn)了!只要還有口氣在,就得跟***小鬼子干到底!”
“干到底!”
“干死小鬼子!”
士兵們被他的狠勁感染,紛紛低吼起來。
李山河彎腰,從火堆里撿起一塊燒得半焦、帶著霉點的破麻袋片(就是剛才裝糧的麻袋),在手里掂了掂。那霉點看著有點刺眼。
他隱隱覺得,自己這肩膀上,像是扛了什么東西,沉甸甸的,壓得他肩胛骨有點…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