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算啥?”李山河捂著肩膀,走到她身邊,聲音還有些發虛。
林書遠沒抬頭,木棍點著地上潦草的符號和數字:“濃度…鹽水濃度太低殺不死菌蟲,太高會把好肉也燒壞…得剛剛好…”她又抬頭看了看那些痛苦**、傷口情況各異的傷員,語速飛快,“重傷深創口,鹽要重!淺的流膿的,可以輕些…得分開處理…不然有人扛不住…”
李山河看著地上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鬼畫符,再看看林書遠蒼白小臉上那副近乎冷酷的專注,心里莫名地一松。這姑娘的腦子,在這種時候,比槍炮都好使。
“聽她的!”李山河立刻下令,“書遠,你來調配鹽水濃度!重傷的,狠鹽伺候!輕傷的,酌情!”
鹽水大清洗開始了。倉庫院子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
慘叫聲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凄厲。濃鹽水潑在潰爛流膿的傷口上,那種蝕骨鉆心的劇痛,讓最硬的漢子也忍不住打滾哀嚎。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腐臭味、汗臭味,還有那無處不在的、咸腥刺鼻的鹽味。有人疼得暈死過去,又被旁邊的人用冷水潑醒,繼續清洗。地上流淌著渾濁的、混合了血污膿水和鹽分的臟水。
李山河也沒閑著,他忍著肩胛骨深處一陣陣的抽痛,親自處理幾個最重的傷員。當他把一捧混著霉斑的粗鹽狠狠摁在一個傷兵腹部那深可見腸的潰爛創口時,那傷兵發出的慘嚎幾乎掀翻屋頂。劇痛之下,傷兵猛地一掙,一口咬在李山河按著他肩膀的手臂上!
“呃!”李山河悶哼一聲,手臂瞬間被咬出血,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栽倒。腦子里那算盤珠子又是“咯噠”一聲輕響,冰冷無情。肩胛骨深處的裂痕,似乎又深了一絲!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后背。
“松口!***!”旁邊的趙大夯眼疾手快,一把捏住那傷兵的下巴。
傷兵脫力地松開嘴,眼神渙散,嘴角還掛著李山河的血。李山河喘著粗氣,看著自己手臂上滲血的牙印,再看看傷兵腹部創口在鹽粒作用下正迅速變干、膿血被強力吸出的景象,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笑容里帶著血和汗,還有一絲近乎殘忍的平靜。值了!只要能活命,這點痛,這點代價,算個球!
鹽水清洗帶來的劇痛風暴漸漸平息。院子里的慘嚎變成了低低的**和粗重的喘息。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大部分傷員的創口都停止了那種惡性的流淌,變得干燥緊縮,雖然依舊猙獰,但那股要命的**氣息被濃烈的鹽味壓了下去。高燒中的傷員,體溫似乎也降下了一點。絕望的死氣被驅散了,一種帶著痛楚的生機,重新在倉庫里彌漫開來。
“鹽…真是神了…”老六看著一個原本奄奄一息的傷員,此刻雖然虛弱,但呼吸平穩了許多,忍不住喃喃道。
李山河靠在冰冷的土墻上,疲憊地閉上眼。左肩胛骨深處那新添的裂痕帶來的刺痛,像背景音一樣持續不斷。他摸到懷里,隔著破衣,捏住了那枚用破布包著的青天白日勛章。冰涼的金屬感傳來,肩頭的刺痛似乎更尖銳了些。他猛地松開手,像被燙到一樣。
夜幕,就在這混雜著痛苦、疲憊和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中,悄然降臨。
傷員們大多在劇痛的余波和虛脫中沉沉睡去。守夜的兄弟抱著槍,靠著鹽袋子堆,也昏昏欲睡。只有李山河,靠著土墻,毫無睡意。肩胛骨的刺痛感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在寂靜的深夜里更加清晰,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他的骨頭。腦子里那沉寂的算盤珠子,也偶爾會毫無征兆地“咯噠”輕響一下,攪得他心煩意亂。
不對勁。這鹽是救命了,可這代價…似乎還沒付完?霉斑預警的鐵律在他心頭閃過。那鹽袋子上大片的灰綠霉斑,在黑暗里仿佛都活了過來,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微的聲音,鉆進了他的耳朵。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不是風聲,不是蟲鳴。像是…爪子撓土的聲音?很多很多爪子!
李山河猛地睜開眼,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聲音的來源,正是塌陷地穴的方向!他悄悄起身,沒驚動任何人,摸到地穴塌陷口的邊緣,借著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探頭往下看。
地穴里一片漆黑。但那種密集的“窸窣”聲卻更清晰了,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東西在黑暗深處涌動。李山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難道是鬼子挖的地道通了?還是地穴里藏著什么鬼東西?
他正緊張,旁邊一個黑影也悄無聲息地摸了過來,是鐵算盤周鐵柱。他那張在黑暗中更顯粗獷的臉上,眉頭緊鎖,耳朵幾乎貼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咋了,老周?”李山河壓低聲音問。
鐵算盤沒說話,只是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趴得更低,側著頭,用那只據說能聽出地底三丈外馬蹄聲的耳朵,仔細傾聽著地穴深處的動靜。
“不是人…也不是大牲口…”鐵算盤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困惑和凝重,“是…是耗子!他娘的…好多耗子!在…在往深處打洞?不對…好像…在往外搬東西?這動靜…邪門!”
耗子?搬東西?李山河心頭猛地一跳!糧神系統偽裝法則第一條:糧/藥/軍火出現必伴“自然痕跡”(鼠爪印/耗子洞/河漂木)!他白天就注意到鹽袋子上有新鮮的鼠爪印!
難道…還有東西?!
就在兩人驚疑不定之時,地穴深處那密集的“窸窣”聲突然達到了一個頂峰,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地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鐵算盤抬起頭,和李山河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充滿了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感。
“下去看看!”李山河一咬牙,抓起旁邊一個快要熄滅的火把,用身體擋住風,吹亮了些,當先就順著斜坡滑了下去。鐵算盤緊隨其后。
火把昏黃的光線重新照亮了地穴。角落里那堆霉斑鹽袋還在。但兩人一眼就看到了異常!
在鹽堆旁邊,緊靠著潮濕的土壁,出現了一個新挖的、足有臉盆大小的耗子洞!洞口邊緣的泥土還是新鮮的、松散的!而在洞口外面,赫然堆放著幾個比鹽袋子小得多、但看起來沉甸甸的、裹著厚重防水油布的小包裹!
李山河的心狂跳起來。他幾步沖過去,用刺刀小心地挑開油布的一角。
里面露出的,是幾個印著日文和奇怪符號的鐵皮盒子!其中一個盒子在搬運中被耗子爪子劃破了邊角,露出了里面雪白的粉末!
李山河用指尖沾了一點粉末,湊到鼻尖。一股極其輕微、卻異常熟悉的、帶著點苦味的藥味沖入鼻腔!
磺胺粉!
是比黃金還珍貴的消炎藥!戰場上救命的磺胺粉!而且看這包裝,絕對是鬼子軍用的高級貨!
鐵算盤也湊了過來,拿起一個鐵皮盒子,看著上面清晰的日軍部隊番號標記和“軍醫”字樣,他那只獨眼里爆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操…耗子…真他娘的是耗子…從鬼子那兒…偷了藥給咱送來了?”他猛地看向那個巨大的、黑黢黢的耗子洞,仿佛要看清里面通往何方地獄還是天堂。
李山河沒說話。他低頭看著掌心那點雪白的磺胺粉,又看看旁邊霉斑點點的鹽袋子,再看看那個深不見底的耗子洞。肩膀上那持續不斷的裂骨之痛,腦子里那偶爾冰冷的算盤珠響,在這一刻,都化作了胸腔里一股滾燙的、幾乎要爆炸的洪流!
糧神系統!這見鬼的系統!用霉糧,用霉鹽,用耗子洞…用這種種詭異邪門的方式,榨取著他的骨血和疼痛,卻真真切切地,在從地獄里往外撈人命!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皮肉里,滲出血珠,混著那點雪白的磺胺粉。他抬起頭,火把的光映照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沾著血污鹽粒的臉,那眼神兇狠得像要擇人而噬,嘴角卻扯開一個近乎猙獰的、帶著無盡戾氣的笑容。
“霉鹽換命,耗子送藥…”他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生鐵,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天經地義!這債…”
他抓起一個裹著日軍油布的磺胺粉包裹,狠狠舉了起來,對著地穴上方那片黑暗的夜空,仿佛在向某個無形的存在宣戰,又像是在對地底那些搬運的鼠輩、更是在對遠方的鬼子發出最惡毒的詛咒:
“這債!老子他娘的,要用鬼子的炮火,百倍千倍地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