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風卷過徂徠山巔,帶著深秋的肅殺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臨時指揮部(一個稍大的山洞)內,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油燈昏黃的光線搖曳,映照著郭洪、李山河、林書遠、鐵算盤等核心骨干一張張鐵青而悲憤的臉。偵察兵帶回的消息如同淬毒的匕首,扎在每個人的心上:野田毅,南京“百人斬”的屠夫,正用馬家莊兩百多條無辜鄉親的性命做籌碼,逼迫自衛軍明日正午前下山投降或決戰。
“不能投!投了就是任人宰割,對不起死去的弟兄,更對不起南京城!”郭洪一拳砸在簡陋的木桌上,震得油燈的火苗劇烈跳動,他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
“可…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鄉親們…”一個分隊長聲音哽咽,說不下去。那是兩百多條活生生的命啊!
“打!跟***拼了!死也要咬下他一塊肉!”鐵算盤周鐵柱獨眼赤紅,鬼頭刀“仁義”二字在昏光下仿佛要滴出血來。
“怎么打?”林書遠的聲音異常冷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指著粗糙的手繪地圖,“馬家莊地勢平坦,無險可守。野田毅的精銳占據高地,還有重機槍。我們沖下去,是送死,鄉親們…也救不了。”她精準的分析像冰水,澆在眾人心頭的怒火上。
死局!無解的死局!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每個人的咽喉。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李山河緩緩抬起了頭。他的臉色在油燈下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嘴唇緊緊抿著,左肩微微塌陷,仿佛承受著無形的萬鈞重壓。他的右手,死死按在懷中——那里,那塊石敢當碎片正發出滾燙的溫度和越來越急促、如同心臟瀕臨爆裂般的悲鳴嗡顫!
“有辦法。”李山河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像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
他走到地圖前,用未受傷的右手指著馬家莊外圍一片標注著“亂葬崗”的復雜區域。那里溝壑縱橫,枯樹叢生,荒墳累累,地形極其崎嶇復雜。
“辦法…就在這亂葬崗!”李山河的目光掃過眾人,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更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火焰,“野田毅要‘正’字…老子就用這片埋骨地…給他刻個大大的‘終’字!”
“李兄弟,你細說!”郭洪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道。
李山河深吸一口氣,肩胛骨深處那49%的裂痕傳來一陣清晰的、如同被無數鋼針攢刺的劇痛,石敢當碎片的悲鳴也達到了頂點!他強忍著,語速極快卻異常清晰:
“一、郭大隊長,你帶自衛軍主力,天亮前秘密運動到亂葬崗西北側這片陡坡密林埋伏!多帶手榴彈!只等信號!”
“二、老周,你帶幾個身手最好、最熟悉地形的兄弟,摸黑潛入亂葬崗深處,找最隱蔽、視野最好的墳頭潛伏下來!你們的任務只有一個——盯死野田毅!他明天一定會親臨前線督戰,甚至可能…親自‘行刑’!”
“三、書遠,”他看向林書遠,眼中帶著復雜的信任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訣別,“你帶所有非戰斗人員,傷員,鄉親…尤其是孩子!立刻!馬上!順著蒿里鬼道另一條岔路,往北撤!不要回頭!去…去寧陵方向!”他指向地圖上遙遠的豫東平原邊緣。
“連長!”林書遠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他要留下斷后!而且是直面野田毅!她臉色煞白,“不!我不能走!我能算!我能幫你…”
“你必須走!”李山河斬釘截鐵地打斷她,聲音不容置疑,“帶著他們活下去!這是命令!”他眼中那份沉重讓林書遠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無盡的擔憂和痛楚。
“四、我…”李山河的目光最后落在郭洪和鐵算盤臉上,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瘋狂的笑意,“我帶老耿和幾個敢死的兄弟…明天一早,大搖大擺…下山‘投降’!”
“什么?!”眾人驚呼!
“不是真降!”李山河眼中兇光畢露,“是餌!最香的餌!我們帶著…‘糧’!”
他指了指角落里僅剩的那幾袋布滿灰綠霉斑、散發著**氣息的高粱袋子。
“野田毅這畜生,視人命如草芥,但他對‘戰功’和‘儀式’有病態的執著!他一定會親自‘接收’俘虜,尤其是…帶著‘神秘糧食’的俘虜!他要在陣前,用最殘忍的方式處決我們,震懾自衛軍,完成他刀鞘上新的‘正’字!”李山河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寒風,“而亂葬崗…就是他選定的刑場!也是…他的墳墓!”
“我們的任務,就是把他引到亂葬崗深處!引到老周他們的槍口下!引到郭大隊長埋伏的火力圈里!”李山河的右拳狠狠砸在地圖上亂葬崗的核心區域,“用我們幾個的命…換他野田毅的命!換鄉親們…一線生機!”
山洞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李山河這玉石俱焚的瘋狂計劃震撼了。用自己當活餌,去釣那條最兇殘的鯊魚!
“你…你的肩膀…”郭洪看著李山河那明顯不自然的左肩,聲音艱澀。
“死不了。”李山河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但額角滲出的冷汗暴露了他的痛苦。他摩挲著懷中滾燙悲鳴的石敢當碎片,感受著肩骨深處那臨界點的劇痛和靈魂印記的灼熱低吼。“石敢當”碎碑的隱喻在他心頭縈繞——泰山魂的抗戰化身,終將碎于烽火,化作守護戰士的符咒。也許,這就是他的宿命。
“干了!”鐵算盤猛地站起身,鬼頭刀出鞘半寸,寒光凜冽,“老子早就想劈了那畜生的腦袋!”
“算我一個!”老耿毫不猶豫。
“還有我!”幾個血性的漢子紛紛站起。
郭洪虎目含淚,看著李山河,看著這些甘愿赴死的兄弟,猛地一抱拳,聲音哽咽卻無比堅定:“李兄弟!郭洪…替徂徠山,替馬家莊的鄉親…謝了!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計劃已定,再無回頭路。林書遠含淚帶著哭喊的孩子和沉默悲痛的鄉親、傷員,在幾個戰士的護衛下,悄然消失在通往蒿里鬼道北岔路的黑暗中。李山河站在山洞口,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感受著懷中石敢當碎片那滾燙的溫度和悲鳴,仿佛在與泰山做最后的告別。肩胛骨深處,那49%的裂痕,正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的碎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