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像一根脆弱的風箏線,牽引著這支傷痕累累的隊伍在魯西南的荒原上蹣跚前行。目的地——白浮圖鎮(zhèn),成了支撐他們邁出每一步的唯一動力。二十里的路,在饑餓、傷痛和泥濘中,顯得格外漫長。
李山河躺在破牛車上,每一次顛簸都像重錘敲擊在他粉碎的左肩上,劇痛混合著麻木,讓他冷汗涔涔。他強忍著不發(fā)出**,以免動搖軍心。林書遠緊跟在車旁,時不時用浸濕的破布擦拭他滾燙的額頭,眼中充滿了憂慮。隊伍的氣氛壓抑中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亢奮,每個人都用盡最后的力氣向前挪動,目光死死盯著地平線,仿佛那里就是救贖之地。
終于,在午后慘淡的陽光下,一片低矮的土黃色圍墻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白浮圖鎮(zhèn),到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所有人心中一沉。
鎮(zhèn)子外圍沒有想象中的秩序和關(guān)懷,反而是一片更加混亂、更加絕望的難民營!用破布、草席、甚至樹枝胡亂搭成的窩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屎尿味、汗餿味、傷口腐爛的惡臭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難民像行尸走肉般擠在一起,蒼蠅嗡嗡地圍著他們打轉(zhuǎn)。幾個穿著破舊**制服、斜挎著槍、一臉痞氣的士兵懶洋洋地守在鎮(zhèn)子唯一開放的破舊木門前,對眼前的慘狀視若無睹。
“收容站…在…在哪?”老耿攔住一個蹲在路邊、抱著餓得哭不出聲的孩子的婦人,聲音干澀地問。
婦人抬起空洞的眼睛,麻木地指了指鎮(zhèn)子里:“進鎮(zhèn)…往西…關(guān)帝廟…排隊…領(lǐng)粥…”她的聲音嘶啞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隊伍的最后一絲力氣仿佛被抽空了。這就是希望?這就是有粥喝、有醫(yī)生的收容站?眼前的景象比徂徠山的絕境更令人絕望!
“排隊!都他媽排隊!擠什么擠!”守門的**士兵看到這支帶著大批傷員、明顯有些不同的隊伍靠近,非但沒有同情,反而罵罵咧咧地端起槍,用槍托驅(qū)趕著擋路的難民,“哪部分的?有長官批條嗎?”
“我們是徂徠山下來的!山東人民抗日自衛(wèi)軍的傷員!來找收容站!”老耿強壓著火氣,上前交涉。
“自衛(wèi)軍?哼,雜牌!”一個歪戴軍帽的班長模樣的人嗤笑一聲,上下打量著老耿破爛的軍裝和老六等人抬著的擔架,“收容站只管中央軍序列的!你們…等著吧!”他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
“你!”老六氣得眼睛都紅了,就要上前理論,被老耿死死拉住。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稍微整齊些、但同樣面有菜色的**少尉軍官從門里走出來,看到李山河擔架上那觸目驚心的包扎和軍裝樣式(雖然破舊,但能看出是原韓復榘部制式),眉頭皺了皺:“怎么回事?”
老耿連忙將情況又說了一遍,著重強調(diào)了李山河的傷勢和隊伍的困境。
少尉看了看李山河慘白的臉和扭曲的肩膀,又掃了一眼隊伍中那些奄奄一息的傷員和面黃肌瘦的婦孺,嘆了口氣,低聲道:“跟我來吧…關(guān)帝廟那邊…唉,能領(lǐng)到點稀的就不錯了…醫(yī)生?別想了,早跑了…”
在少尉的默許下,隊伍艱難地擠進了混亂的鎮(zhèn)子。街道狹窄骯臟,兩旁擠滿了難民。他們跟著少尉來到鎮(zhèn)西頭的關(guān)帝廟。廟前廣場上,支著幾口巨大的鐵鍋,鍋底只有一點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冒著微弱的熱氣。無數(shù)難民拿著破碗,像饑餓的狼群一樣擠在鍋邊,維持秩序的士兵揮舞著鞭子,叫罵聲、哭喊聲、爭奪聲混雜在一起,如同人間地獄。
“排…排隊…”少尉無力地說了一句,便匆匆離開了,似乎不忍再看。
林書遠咬著牙,帶著老六等幾個還算有力氣的,奮力擠進人群,用身體護著幾個重傷員的擔架。老耿則紅著眼,用槍托(沒子彈)和怒吼,勉強在混亂中為隊伍開辟了一小塊立足之地。
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太陽都快落山了,才輪到他們。分到每個人碗里的,是半碗渾濁不堪、幾乎看不到米粒、漂浮著幾根爛菜葉的所謂“粥”。那味道,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餿味和土腥氣。
“這…這怎么吃?”一個傷員看著碗里的東西,絕望地搖頭。
“吃!不吃就得死!”老耿吼了一聲,帶頭仰頭灌了下去,臉上肌肉扭曲。
李山河在林書遠的幫助下,勉強喝了幾口。那冰冷的、帶著怪味的液體滑過喉嚨,非但沒有緩解饑餓,反而引起一陣劇烈的惡心。他看著周圍那些為了一碗這樣的“粥”而廝打、哭嚎的難民,看著廟里神像下躺滿的、等死的傷員,心中那點微弱的希望徹底破滅了。白浮圖,不是救贖之地,是另一個更深的絕望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