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坊院子里的酸味兒,混著傷員傷口上醋消毒的沖鼻氣味兒,熏得人腦仁兒疼。王奶奶家那點醋糟子,又酸又澀,喇嗓子,大人還能捏著鼻子往下咽,幾個娃娃餓得小臉蠟黃,癟著嘴直抽抽,看得人心焦。
鐵算盤腰上纏著浸透醋的破布條,靠墻坐著,疼得齜牙咧嘴,嘴里還不閑著:“草他姥姥的范維新!等老子傷好了,非把他那身肥膘片了下酒!”趙大夯那條傷腿也用醋洗過了,包得像個大粽子,呼哧呼哧喘氣:“片個屁!直接塞醋缸里腌成老酸肉!”
李山河沒吭聲,蹲在院子里,盯著那幾個剛被老六和林書遠刷得锃亮的空醋缸發呆。肩膀上那點熟悉的酸痛又來了,腦子里算盤珠子啪嗒啪嗒響,跟催命似的。他懷里那點救命的米粉,已經全撒進其中一個缸里了。現在缸是空的,就等著…等著“算盤老兄”顯靈了?
“連長…這空缸…真能變出糧?”林書遠湊過來,小聲嘀咕,臉上寫滿了不信。
李山河還沒說話,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囂張的砸門聲!哐哐哐!震得破門板直晃悠!
“開門!開門!他娘的,死絕戶了?范團長查八路!”
“再不開門,老子一把火燒了你這破醋坊!”
是保安團!范維新的狗腿子!又他娘的來了!
院子里瞬間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傷員掙扎著想摸家伙,老鄉們嚇得直往墻角縮,娃娃的哭聲剛冒頭就被大人死死捂住。
王奶奶臉色慘白,渾身抖得像篩糠:“范…范閻王…他…他咋又來了…”
李山河眼神一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飛快下令:“都別出聲!藏好!書遠!老六!抄家伙!躲醋缸后面!大夯!護住傷員和鄉親!”他自己則抄起一把靠在墻邊的鐵鍬,貓著腰,無聲無息地閃到院門后頭。
砸門聲更響了,還夾雜著槍托砸門的咣當聲。
“媽的!給臉不要臉!弟兄們!撞開!”
轟!一聲悶響!本就搖搖欲墜的院門被硬生生撞開了!
五六個歪戴著狗皮帽子、穿著土黃色保安團皮的二狗子,端著老套筒,罵罵咧咧地涌了進來。領頭的是個刀條臉三角眼,一臉橫肉,腰里別著把盒子炮,正是范維新的心腹,外號“催命鬼”。
“老不死的!滾出來!”催命鬼一腳踹翻院子里一個破凳子,三角眼賊溜溜地掃視著,“皇軍說了,這地界兒有八路傷號!私藏八路,全家死啦死啦地!”
王奶奶嚇得癱坐在地上,話都說不利索:“老…老總…沒…沒人啊…”
“沒人?”催命鬼獰笑著,走到一個醋缸邊,用槍管敲了敲缸壁,“這大醋缸,藏幾個人不成問題吧?”他鼻子抽了抽,“嗯?啥味兒?酸了吧唧的…還有股子…血腥味兒?”
他身后的二狗子也抽著鼻子:“排長…好像是…藥味兒?”
催命鬼三角眼一瞇,猛地拔出手槍,指向堂屋:“給老子搜!缸里!屋里!柴火垛!一個耗子洞都別放過!搜出八路,老子賞兩塊大洋!”
二狗子們嗷嗷叫著就要往里沖!
就在這節骨眼上!
嘩啦——!
一聲巨大的、液體潑濺的聲響!
只見催命鬼頭頂上,那個最大的、被李山河撒了米粉的空醋缸,蓋子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掀飛了!一股渾濁的、帶著濃烈酸腐氣味的黃褐色液體,像小瀑布一樣,兜頭蓋臉地澆了催命鬼一身!
“啊——!我操!!!”催命鬼猝不及防,被澆了個透心涼!那液體又酸又粘又涼,順著脖子往衣服里灌,眼睛瞬間被刺激得睜不開,火辣辣地疼!嗆得他鼻涕眼淚一起流,嗷嗷直叫!
“排長!”
“咋回事?!”
幾個二狗子嚇傻了,愣在原地。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
嘩啦!嘩啦!嘩啦!
院子里的其他幾個空醋缸,蓋子也跟中了邪似的,接二連三地飛了起來!一股股渾濁酸臭的液體(看著像餿了的醋糟水混著泥湯子),跟下雨似的,劈頭蓋臉地潑向那幾個二狗子!
“哎喲媽呀!”
“酸死老子了!”
“眼睛!我的眼睛!”
院子里頓時炸了鍋!二狗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酸雨”淋得鬼哭狼嚎,眼睛睜不開,槍都拿不穩了,一個個跟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亂摸,有的撞在醋缸上,有的滑倒在地,沾了一身泥濘的酸湯子,狼狽不堪!
躲在醋缸后面的林書遠和老六都看傻了!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這…這他娘的真是神了?空缸真能潑水?還專潑二狗子?
李山河也懵了一下,但瞬間反應過來!管他娘的是神仙顯靈還是算盤珠子作怪,機會來了!
“動手!”他一聲暴吼!從門后猛地竄出,手里的鐵鍬帶著風聲,狠狠拍在一個正揉眼睛的二狗子后腦勺上!
噗!那二狗子哼都沒哼一聲,直接栽進了旁邊一個半滿的醋缸里,撲騰了兩下就不動了!
“殺***!”老六也紅了眼,掄起一根頂門杠,砸翻另一個二狗子!
林書遠抄起個喂豬的破瓢,舀起旁邊缸里滾燙的醋糟(王奶奶之前燒了點火溫著的),劈頭蓋臉就潑向一個想舉槍的二狗子!
“嗷——!”滾燙的酸湯子潑在臉上,那二狗子捂著臉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戰斗結束得飛快。被“酸雨”突襲,又遭了悶棍的二狗子,根本沒啥反抗能力。除了催命鬼還捂著眼睛在地上打滾嚎叫,其他幾個全躺了。
“綁了!”李山河喘著粗氣,胸口傷處疼得厲害。他走到那個最大的、潑空了的神秘醋缸前,探頭往里看。缸底空空如也,只有缸壁上殘留著一點渾濁的水漬和…幾粒沒化開的白色粉末(他的米粉)?還有幾道新鮮的、像是老鼠爪子撓出來的痕跡?缸壁外側,靠近缸底不起眼的地方,似乎多了一小塊灰白色的霉斑?
李山河眼神閃了閃,沒說話。他走到還在打滾嚎叫的催命鬼跟前,一腳踩住他拿槍的手腕,咔嚓一聲,腕骨估計碎了。
“啊——!”催命鬼叫得更慘了。
“范閻王在哪?”李山河聲音冰冷,帶著血腥味。
“在…在…在穆柯寨…他…他老窩…”催命鬼疼得直抽抽,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有多少人?多少槍?”
“三…三十來個…槍…槍不多…十幾條老套筒…還…還有兩把盒子炮…”
李山河點點頭,眼神掃過地上那幾個被綁成粽子的二狗子,又看看被救下的鄉親們驚恐又解恨的眼神,最后落在王奶奶和她孫子身上。老漢的仇,還沒報呢!
他彎腰,撿起催命鬼掉在地上的盒子炮,掂了掂。
“鐵大哥,大夯,”李山河看向靠著墻的鐵算盤和趙大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帶著股子狠勁兒,“這肥城第一缸老陳醋,咱還沒請范閻王嘗嘗呢!想不想…去穆柯寨…送他一份‘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