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市的過程,像一場漫長而模糊的噩夢褪色。
吉普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每一次轉彎都牽扯著身上大大小小的淤傷和劃痕。
車窗外的景色從陰森的密林、嶙峋的怪石,逐漸過渡到零星的村落、稀疏的農田,最后是越來越密集的樓宇輪廓。
當熟悉的城市氣息——汽車尾氣、塵土、隱約的食物香氣——透過車窗縫隙鉆進來,本該讓人安心,卻只讓我感到一種尖銳的、格格不入的疏離。
我們先把大凡和老伍送到醫院里進行進一步檢查,然后我把我的住址報給小刀。
“到家了。”小刀的聲音沙啞,帶著同樣揮之不去的疲憊。他把車停在我租住的老舊小區樓下。
我推開車門,腳踩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竟有種不真實的虛浮感。
陽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行人匆匆,汽車的喇叭聲、遠處工地的敲打聲、小販的叫賣聲……這些構成城市背景音的嘈雜,此刻像潮水般涌來,沖擊著我被山野死寂和詭異低語折磨了兩天的耳膜。太響了,太亂了,像無數根針扎在神經上。
“謝了,小刀。”我扶著車門,感覺身體里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別想。老伍和大凡會在醫院治療不會有大礙的,朱靈……她自有去處。”小刀頓了頓,眼神復雜地看了我一眼,“關于瑤兒姐的事,還有山里的一切,先爛在肚子里,千萬不要說出去,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陳老板那邊我去交接就可以。”
我點了點頭,喉嚨干澀得發不出更多聲音。小刀沒再多說,調轉車頭,那輛沾滿泥濘的吉普很快匯入車流,消失不見。
站在樓下,抬頭看著那扇熟悉的、貼著褪色福字的防盜門,我竟生出一絲遲疑。
這扇門后面,是堆滿雜物的客廳,是沒洗的碗筷,是等待交的水電費單子,還有...還有瑤兒姐曾經留下的氣息。
一個屬于“之前”那個世界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巢穴。可經歷了那些,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從深淵里爬出來的怪物,身上還沾著不屬于這里的冰冷淤泥和血腥味。
拖著沉重的腳步上樓,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異常清晰。推開門,一股沉悶的、帶著灰塵的空氣撲面而來。
一切都保持著離開時的樣子,甚至更亂。我反手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疲憊,無盡的疲憊,像鉛塊一樣灌滿了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眼皮沉重得幾乎黏在一起,大腦卻異常清醒,像一塊被反復擦洗、過度曝光的屏幕,不斷閃現著山洞里的黑暗、楚靈老母那毫無生氣的笑容、老伍身上猙獰的傷口、還有瑤兒姐……“晚了……誰也救不了哦……”那帶著詭異腔調的低語又在耳邊響起。
我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些幻聽幻視。目光落在墻角那個半開的背包上——里面裝著從山里帶出來的唯一“紀念品”,那把精美的,無比鋒利的短刀。
不行,不能睡在這里。我掙扎著爬起來,幾乎是憑著本能挪到衛生間。
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沖刷在臉上,帶來短暫的刺痛和清醒。我渾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全是擦傷和淤青,冰冷的水沖過之后全是疼痛。
.......
接下來的幾天,我幾乎是在家里癱軟度過的,除了中途去接老伍出院送老伍回家以外,就再也沒有出過門。
老伍和大凡恢復得很快,我去的時候,大凡已經出院了。至于朱靈和小刀,后面我也沒有和他們聯系過。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瑤兒姐和這些事情,可惜毫無頭緒,一種想做些什么,又什么都做不了的無力感充斥著我。
直到那天,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推送消息像是一道冷不丁的閃電——“中元節將近,傳統習俗與禁忌大盤點”。
中元節?我的心猛地一縮,瑤兒姐那本日志上的內容瞬間在腦海中翻涌,“黃泉驛,百鬼夜行……”那一行行字仿佛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在我腦海中不斷放大。
中元節...鬼門開...百鬼夜行...
對,這是瑤兒姐在日志上留給我的線索。
我一躍而起,沖向那回來以后再也沒有打開的背包,扒出那本日志,娟秀卻透著詭異的字跡,確鑿地提醒著我這一切不是夢。
我坐回電腦前,手指顫抖著在搜索引擎里輸入“黃泉驛”。網頁加載的瞬間,我的呼吸都不自覺屏住。信息不多,只知道那是一座的廢棄小鎮,位于畢節納雍的鬃嶺鎮,因地質災害高危而被荒廢,此后便流傳著諸多詭異傳說,還有不少驢友去探險過。
我心中涌起一股決絕,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一趟鬃凌鎮。這或許是見到瑤兒姐,找到真相的唯一機會。
我搜索了一下去鬃嶺鎮的方式,發現依然是需要轉換多種交通工具,不過這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
本來我想著要不要告訴老伍,只是這是我想起楚靈老伍對我的警告,已經老伍才剛剛出院,深知老伍那個性格,要是他知道的話,肯定又不顧一切跟著我去,索性就不跟老伍說了。
追尋瑤兒姐是我自己的決定,老伍因為友情自然是義不容辭。但是這條路兇險萬分,我自己心里也沒底,就這樣把老伍拖進來我做不到。
訂了離鬃嶺鎮最近的機票之后,我便開始收拾起東西,找了兩套換洗的衣服之后,我又把瑤兒姐給我的錘子和短刀給包起來帶上,這兩樣東西搞不好能救我的命。
有了上次的經驗之后,我又去采購了一些戶外用品,強光手電筒、備用電池、登山扣、登山繩等,當然,還有緊急的一些醫療用品......
嗯......感謝瑤兒姐留下的活動基金......
我感覺到有些詭異,迅速又退了回來,仔細看了看那殘破玻璃窗上我的倒影,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在玻璃窗里,我的倒影沒有頭,動作完全一致卻只有血淋淋的脖頸。
我落地畢節的時候已經是8月11日,隨后又坐了大巴到納雍,一路兜兜轉轉,好在我的行李只是一個背包。
到達納雍之后,我并沒有急著去鬃嶺鎮,而是找了個旅館先住下,一個是現在趕去鬃嶺鎮的話,已經是晚上了,不太安全。而中元節的時間是8月12日,我還有些時間,我應該準備的更充分一些。
旅館房間的窗戶緊閉著,卻仿佛隔絕不了外面那股若有似無的、混合著霉味和深層土壤氣息的陰冷。
納雍的夜晚來得格外沉靜,街道上偶爾駛過的車燈,像瀕死的螢火蟲,在墻壁上投下轉瞬即逝的光斑,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我蜷縮在納雍旅館的硬板床上,背包敞開著,那把短刀和錘子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冰冷的金屬質感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幽光。
空調外機嗡嗡作響,像某種昆蟲的振翅聲,在死寂的夜里被無限放大。
睡前我反復檢查了門窗,鎖鏈扣得死緊,卻仍覺得有雙眼睛透過墻壁注視著我。
“啪嗒。”
一聲輕響,細微得如同幻覺。
我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擂鼓。房間里只有空調單調的嗡鳴。
昏黃的燈光下,一切都蒙著一層陳舊的黃色,墻壁上的污漬像干涸的血跡,地毯散發著潮濕的灰塵味。
我目光掃視——門鎖完好,窗戶緊閉,背包靜靜躺在椅子上。
大概是某塊腐朽的木頭發出的**吧。我試圖說服自己,重新合上沉重的眼皮。
“啪嗒…啪嗒…”
聲音又來了。這次更清晰,帶著一種粘稠的節奏感,像是…某種濕漉漉的東西,一下,又一下,輕輕拍打著什么。
聲音的源頭……在床下?
一股寒氣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血液似乎凝固在血管里,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和那持續不斷的“啪嗒”聲。
我屏住呼吸,幾乎能感覺到床板下方傳來的、帶著陰冷濕氣的微弱震動。
是幻覺嗎?是山里帶出來的‘創傷后遺癥’在作祟?還是……這納雍小鎮本身,就浸染著黃泉驛逸散出來的不祥?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T恤,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我死死盯著床沿與地板的縫隙,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手,無聲無息地摸向枕邊,握住了那把短刀的刀柄。冰冷的觸感帶來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被拉得無限漫長。那“啪嗒”聲并未停止,也沒有靠近,只是固執地、規律地響著,像某種邪惡的心跳,敲打著這個狹小房間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聲音毫無征兆地停了。
絕對的死寂瞬間籠罩下來,比那詭異的聲響更令人窒息。空調的嗡鳴消失了,窗外偶爾的車聲也徹底斷絕。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
這死寂比聲音更可怕。
我強迫自己慢慢探出頭,一點點、極其緩慢地向下看去。
視線艱難地穿過床沿的縫隙,投向那片黑暗——
地板是干的。空無一物。只有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緩慢浮動。
沒有水漬,沒有異物。仿佛剛才那持續不斷的“啪嗒”聲只是我瀕臨崩潰的神經產生的幻聽。
但那股濃烈的、混合著水腥和淤泥的腐臭氣味,卻在我俯身查看的瞬間,清晰地鉆進了鼻孔。
這氣味如此真實,如此冰冷,帶著濃烈鐵銹的血腥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息,絕不是這個廉價旅館該有的味道。
我猛地縮回頭,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不是幻覺!那聲音和這氣味,絕非幻覺!
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瞥見窗戶。
窗簾只拉了一半。窗外,本該是旅館后巷模糊的圍墻輪廓。然而此刻,在濃稠的夜色里,緊貼著旅館后墻的陰影中,似乎……站著一個人影。
一個白色的,非常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