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月3日。
京城西南,代號“九號院”的深墻之內,“塵埃之怒”項目的啟動,如同投入靜水的一塊巨石。
然而,激起的漣漪并非萬眾一心的激昂,更多的是水面下的暗涌與層層疊疊的迷茫。
走廊空曠而冷寂,特殊的吸音材質讓腳步聲消弭無形,只有恒溫恒濕系統在頭頂發出微弱、恒定的低鳴,提醒著所有人這里與世隔絕的精密堡壘屬性。
這里是總裝直屬的絕密研發基地,等級之高,即便是在九號院這種擁有核武器研發項目的基地內也屈指可數。
材料制備三組的幾個骨干,難得在下午實驗間隙的空檔,被允許到走廊盡頭的“凈化吸煙區”短暫碰頭。
這里沒有窗,只有柔和的冷光。
煙草的味道混合著消毒水的清冽氣息,形成一種獨特的、略帶壓抑的氛圍。
“老胡,你那邊的‘惰性六號’粉末怎么樣了?”
負責精密蝕刻的二組副組長張海,壓低聲音問身邊眉頭緊鎖的材料專家胡永銘。
他眼袋深重,顯然沒睡好。
“怎么樣?”
胡永銘噴出一口煙,苦笑在煙霧里彌漫:
“還能怎么樣?卡脖子卡得死死的!給的材料性能要求清單,你們也都見過復印件吧?要求在特定磁場頻段達到極窄范圍的介電響應,還要兼顧熱穩定性和……見鬼的特定表面能!”
“這玩意兒以前就停留在理論設想里,合成路徑不明朗,實驗室條件迭代了上百次,連個穩定的樣本都沒摸著門道!保密級別又高,想找外面同行探討都沒可能,抓瞎!”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技術人員的耿直和面對未知的焦躁。
“都一樣”
隔壁工位負責超精密結構光刻的李工接口,他聲音更低,仿佛怕驚擾了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監控器似的:
“我們的活兒也不好做,分配到的是外殼內層的‘亞毫米級精密網格蝕刻’,圖紙給的拓撲結構和通道尺寸,要求誤差控制在一個匪夷所思的納升范圍,現有的高能束流設備穩定性根本達不到。”
“每次微調參數都跟撞大運一樣,損耗率太高了,我感覺我們像是在造一臺根本不該存在于這個時代的光刻機核心部件。”
她的目光透著一絲困惑,仿佛無法理解這些任務背后的全貌。
“最奇怪的是”
張海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成了氣聲:
“你們有沒有發現,手里的任務特別“碎”?每個人,甚至每個小組,負責的都是很小的一塊拼圖。”
“材料制備、結構加工、能量場模擬、信號編碼解析……這些部分被嚴格分割,項目啟動會開了那么多場,方案全文?沒見著!核心設計理念?絕口不提!”
“上面只告訴我們‘解決這些技術瓶頸是關鍵’,至于這些東西最后要組裝成什么玩意兒,干嗎用的?只有曹部長和幾個核心專家知道,我們就像蒙著眼睛的工人。”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穿著不同制服的人靠近,“項目代號是‘塵埃之怒’,這名字聽著……就讓人心里發毛。”
“再加上這級別、這保密要求,還有那些規格高到離譜的材料和工藝指標……”
他頓了頓,沒把下面的話說完,但未盡之言顯而易見——這很可能是某種劃時代的、甚至可能是毀滅性的武器系統雛形。
“確實”
旁邊一個剛從頂尖高校招來的年輕博士周揚,帶著點初生牛犢的銳氣和書卷氣,插話道:
“我在算法支持組做邊角料的數據篩選,雖然沒有核心代碼權限,但我留意過一些參數痕跡,有極其復雜的環境變量耦合痕跡。”
“還有‘熵變’、‘密鑰’、‘毫秒級窗口’之類的字段出現頻次很高,像是某種強大到變態的自適應防御邏輯的一部分。”
他的眼睛里有技術宅對精妙設計的本能驚嘆,也有對未知的隱約不安。
“感覺……這系統設計得極其智能,甚至可以說是‘狡猾’,防不勝防那種。”
“嘿,你們說。”
李工似乎想起什么,聲音帶著點不敢置信的八卦:
“小道消息傳,這次項目的總顧問……據說是位特別年輕的‘天才’?方案都是他一手搞出來的?到底何方神圣啊?哪個國家級實驗室雪藏的大神吧?總裝這回真是下了血本了。”
他當然知道相比于這個項目,這次的總顧問的身份更是絕密中的絕密,不過依舊有些好奇。
倒不是他想賺美元,能進到這里的,不說祖宗十八代,起碼上下左右三代是查遍了,他純粹的科研圈對頂尖大佬的天然好奇。
“誰知道呢?”
胡永銘把煙頭摁滅在特制的磁吸附滅煙器里,發出一聲輕微的“滋”響:
“我只知道,這活兒不好干,材料造不出來,后面什么都白搭,這感覺,就像是讓你平地起高樓,卻不給你看圖紙,只給你一個螺絲釘的要求說它必須承受核爆級別的沖擊一樣……”
他搖搖頭,語氣疲憊又帶著技術人員的無奈。
就在這時,走廊轉角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低語瞬間停止,研究員們默契地挺直脊背,換上嚴肅或專注的表情,目光看向不同的方向,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緊繃感,只有殘留的煙草味和消毒水的氣息無聲地流淌。
拐角處,塵埃之怒的項目總師王院士靜靜地站著,邊上傳來一道低聲的詢問:
“我去找他們幾個談談”
這指的自然是剛才那幾個閑聊的。
雖然并非對外宣揚,但是按照規定,即便是不同組的研究員,也不能隨便交流項目上的事。
這事往小了說,約談訓誡一頓了解,往大了說直接開出項目組都是沒問題的。
然而,王院士卻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如此上綱上線:
“也不全怪他們”
跟那些忙碌在一線的研究員和工程師不同,他作為總設計師掌控著整個項目的大局,但沒人知道,他此刻也一樣的迷茫。
他十分理解那幾個人在這里吐槽的原因:
“塵埃之怒”不是常規項目。
它是砸在技術前沿冰河上的一塊隕石,激起了滔天的水花和彌漫的霧氣。
迷霧之中,他們這些身處一線的研究員,只能憑借經驗和專業技能,摸索著打磨手中那塊不知終將嵌入何處、發揮何等威能的碎片。
神秘感、高壓保密、遠超認知的技術挑戰,以及對那個尚未露面的神秘“設計者”身份的猜測,構成了現在項目啟動初期最真實的底層氛圍。
說白了,因為他們都沒有過類似的經驗,就連他這個總師都不例外。
相比于其他項目的總師,要么是項目的發起人,要么是方案的核心設計師,要么是整個研究團隊的帶頭學者……
他這個總師,簡直像是個掛名的。
而那位真正帶著掛名總顧問牌子的……才是項目真正的掌控者。
項目上目前沒有這根定海神針,才是當前眾人慌亂的源頭。
“說起來,咱們這位神秘的總顧問這兩天是不是該出現了。”
王院士突然問道。
“是的,總裝那邊的消息是總顧問明天過來,鑒于項目前期研發的艱難,總顧問將親自過來指導一段時間研發工作。”
“好,那就看他這個總顧問有幾把刷子了。”
王院士沉聲說道。
在所有項目高層里,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見過那位總顧問的。
因為曹部長在敲定“塵埃之怒”項目時,真的就打算試著讓洛珞做這個總師的,并不是在客氣。
所以王院士并不在當初的總裝會議室,跟洛珞以及項目上的總工們參與了初期的研討會。
他本人也并不是材料學,尤其跟納米集群八竿子打不著,他在此之前雖然也一直跟炸彈打交道,但他是火藥類炸彈的專家,自然沒有參與進來。
一直到洛珞拒絕了總師,接受了總顧問的職位后,總裝才考慮,這種級別的項目,即便是洛珞和曹部長牽頭,也得有個鎮得住的人來掛職才行。
于是,王院士便被邀請過來,坐了這個總師的位置。
所以,他自詡是個掛名總師也就沒什么奇怪的了。
而且,跟那幾個人一樣,他同樣對那位總顧問好奇得很,項目高層里每一個見過他的人,似乎都對他推崇備至的樣子。
他倒想看看,這位神秘的總顧問在踏足這片核心區域后,會如何展現這個“塵埃之怒”的全貌,驅散空氣里漂浮著的低語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