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鈞行等著盛建興走出了門,也默默跟出去,給高庭和潘潘留了獨處的空間,那兩個城管也跟著一起出去。
剛出去沒幾步,他就追上了盛建興。
盛建興被高庭從破碎的魚缸殘渣中拖行了一段,半邊身子濕透,胳膊上一片血點子,傷的不深,創口卻不少。
加上那一杯帶血的茶灌下去,胸前染紅一片。乍一看有些瘆人罷了。
裴鈞行伸手攙住他:“叔叔,這一身出去不好看啊,我和我朋友一起送您去醫院處理一下吧。這小口子,傷沒多大傷,玻璃渣子殘留就也庭痛的?!?/p>
盛建興提防地看著裴鈞行和他身后兩個男人,分明就是跟高庭一伙的,現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當然不肯再被他拿捏了。
他一把推開裴鈞行:“我告訴你,這可是在大街上,我不管你多大官,只要我大聲喊,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他媽的別想再跟我玩什么把戲!”
裴鈞行拽著他的手暗自用了大力氣,鉗住他,怎么也逃不了,臉上卻還是笑嘻嘻地:“叔叔,你誤會了,我這兩個朋友正常巡邏執法呢,是怕你們父女之間沖動鬧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來,特意過來幫你看著的。
你看,這不是順利解決了。我拉窗簾也是為了你的面子呀,不然傳出去,為了錢逼死自己女兒,你以后也沒臉吶,是不是?”
“你放屁!你他媽就是跟高庭一伙的!”
“高庭又沒打你,還把你女兒手里的刀奪了,人家是在救你。不然你現在可不止這點皮肉傷了?!?/p>
“你!”
盛建興氣得七竅生煙,心想這人一張嘴竟然比自己還能歪曲事實!
但也確實,剛才除了他自己賴地上被碎玻璃扎了,高庭碰都沒碰他,他不過是被那杯血茶淋了,看起來嚇人一些,反倒是潘潘真受了傷。
他說不過裴鈞行,但還是想掙開他的手,大喊道:“放開我!用不著你管!你再拉著我我可報警了!”
說到報警,裴鈞行反倒笑了:“叔叔,前面就是政府辦公樓,挺近的,你報吧,報了也好,我這兩個朋友正好作個見證。
你們今天的事兒八成還是按家庭糾紛處理,要是另算,你還得賠人家魚缸錢,再有那個什么欠債啊,公章啊,人家也正好把賬跟你算了。”
這話確實把盛建興給唬住了,他不清楚裴鈞行的底細,但是能叫得動人過來鎮場子,還跟高庭走這么近,實力也差不了。
他今天這啞巴虧不吃也得吃,確實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剛才倒也不是沒想過報警,但是一報警他自己麻煩更大。
裴鈞行鉗住他胳膊的手是一點兒松開的意思都沒有。
盛建興再看看他身邊兩個人,雖然咽不下這口氣,但也只能暫時先認慫,他咬著后槽牙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鈞行順勢就拽著他到了高庭的車子邊上,把自己早上外套的襯衣拿出來——早上因為跑工廠正好脫了放在高庭車上。
那兩個城管開了車來,裴鈞興拽著盛建興上了車,他搞不懂裴鈞行賣的什么關子,就怕他做什么害自己,腳步定在原地死活不肯。
裴鈞行勸他說:“叔叔,走吧,我送你去醫院處理傷口,再換件衣服,放心,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這大馬路上到處都是監控,不會明目張膽把你怎么樣的,前面右轉就是衛生所了?!?/p>
盛建興環顧四周,確實有不少路人投來目光,但都以為是有什么糾紛正在調解,也沒人來管閑事。
他半推半就被裴鈞行哄上了車。
正如裴鈞行所說,前面很快就到了老街的衛生所,就他這傷口擦點消毒水也就完事兒了,根本包扎都不需要。
趁著盛建興處理傷口的時間,裴鈞行出去了一趟,回來帶了一紙文件。
等盛建興處理好了傷口,裴鈞行就讓兩個城管先走,他拿了自己的白襯衫外套給盛建興換上——他身材發福,只能扣上幾個扣子,那樣子真是怪滑稽的。
裴鈞行瞧了一眼,在衛生所大廳的休息區和盛建興并排坐著,將手里的紙筆遞給了他。
盛建興接過一看,居然是斷絕父女關系的協議書。
他氣的揉成一團:“你他媽什么意思!”
裴鈞行起身撿起那個紙團,不知從哪又掏出一張來:“叔叔,有些事情,口說無憑。還是立個字據,大家都放心?!?/p>
說著他把紙再次遞到盛建興面前,朝著其中一條點了點:“你看,有義務就有權利,只要你遵守承諾,今天答應高庭的,說到做到,別再糾纏了,這180萬,他就不追究了。”
盛建興看看條款,又看看裴鈞行,那兩個城管走了,他膽子又大起來一些,罵道:“你他媽到底算什么東西!律師?當官的?
別以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們仗勢欺人,我要去告你,你跟那兩個城管,都保不住飯碗!”
裴鈞行都被他惹笑了:“叔叔,我都說了,人家是好心來保護你的,就是怕起了沖突有個好歹。再說了,人家是打你了還是罵你了?我們還好心送你來醫院,你說給誰聽,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
這話讓盛建興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樣,滿腹憋悶,媽的,還真他媽如他所說,那兩個城管全程一句多的話都沒有。
“再說了,真金白銀因為你虧錢的,是高庭,傷的最重的,也是他老婆。人家夫妻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要是真的索賠起來,可能都還得在180萬往上加呢。”
一聽這話,盛建興一臉沉重閉嘴了。
裴鈞行看他吃癟,有氣沒地方撒,順勢就給了點甜頭哄了哄:“叔叔,這可是180萬。你歲數也不小了,還有兒子要養呢,這筆賬對你來說很劃算。不然你聽我幫你分析分析吧?!?/p>
盛建興眼皮一抬,沒說什么,但明顯想聽他往下說——到了這個時候,或許還有些親情,但是最重要的是如何權衡,選出對自己最有利方案。
裴鈞行緩緩開口說:“其實擺在你面前的,有四種可能,第一,女兒女婿都孝順,心甘情愿給你錢,幫你收拾殘局,不過這顯然不太可能了。
第二,你死纏爛打,人家被你纏得沒辦法,跟你妥協,你也能撈點好處。大部分家庭這種可能性會比較大,但是今天你也看見了,人家是寧愿死也一分不給的。你要是再繼續糾纏,下次這條命還在不在可不好說了。”
裴鈞行一邊說,一邊觀察著盛建興臉色的變化,就怕他還心存僥幸,又補充說:“我給你說實話,今天潘潘不是嚇唬你的,她買刀的事情,連高庭都不知道。
我們之所以趕回來,是店里阿姨擔心鬧出人命才給高庭打了電話。所以我說嘛,我和我的兩個朋友,今天真是去救你的。”
聽到這里,盛建興明顯陷入了深思——居然連高庭都不知道她買了刀!
他知道裴鈞行不是嚇唬自己,今天的潘潘,確實有種豁出的瘋感,要是從前他或許還會懷疑,但是自己上回攪黃了她的定親。
他其實比誰都清楚事情有多惡劣,他是故意用這種方式去報復高庭和潘潘的,傷害有多大,恨意就有多濃烈!
裴鈞行知道他聽進去了,又說:“第三種情況,就是你們雙方都不讓步,那就死磕到底,但是我實話告訴你,就算打官司,人家最多就是給你幾千塊錢贍養費而已。
跟你欠高庭的180萬比起來,差遠了,而且我聽高庭說,你們好像還牽涉到商業欺詐的問題,難道你還想進去待幾年?”
盛建興的臉色隨著裴鈞行的娓娓道來,變化非常之快,從開始的懷疑到深思再到擔憂恐懼。
裴鈞行是人精,全看在眼里,讓他恐懼了一會兒,才接著說:“所以說,還是第四種最劃算,你簽了這份協議,立個字據,債務一筆勾銷,以后也就各過各的,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了?!?/p>
盛建興這才從他手里緩緩接過了那份協議,一言不發地端詳著。
裴鈞行心里已經拿捏地七七八八,最后加了一把力氣:“有些事情當局者迷,有時候多聽聽旁觀者的分析,反倒不吃虧。
我們無冤無仇,我沒必要害你,我只是希望你和高庭兩頭都能有個滿意的結果,否則你口說無憑,當然也可以再去鬧。
但是就像我說的,只有這幾種可能,吃虧的是你。糾纏越久,虧得越多。
叔叔,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以后日子還長呢。也別覺得沒面子,簽了字以后你也碰不上我,跟高庭也沒來往了,這事兒就算翻篇了。你說呢?”
裴鈞行的話確實很有誘惑力,比起高庭和潘潘,他勸人沒有那么多情緒,就像他說的,當局者迷,他把所有可能擺在盛建興面前,看似有那么多可能性,但是只有一種選擇罷了。
看人,拿捏人,他還是有經驗的。
果然,盛建興最終是簽了字的,一式兩份,沒有印泥,直接蘸著血就在名字上按手印了。
裴鈞行依然客客氣氣地,給他打了車,體體面面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