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宮內,自成一方天地,大道氣息流淌,氤氳成霞。殿內空曠,唯有最前方擺著六個古樸的紫色蒲團,其后則是三千尋常蒲團,密密麻麻,延伸至殿門。
幾乎在后土踏入宮門的瞬間,一場無聲的爭奪戰已然爆發。
“此三座,合該為我盤古正宗所得!”
太清老子神情淡漠,一步踏出,青光一閃,便已坐在第一個蒲團上。元始天尊與通天教主緊隨其后,周身法力涌動,各自占據了第二與第三個蒲團。三人同氣連枝,氣息相合,無人敢有異議。
剩下的三個蒲團,則成了風暴的中心。
帝俊冷哼一聲,河圖洛書于頭頂展開,星光灑落,化作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他與太一順勢便要坐下。
“帝俊道友,此位與我西方有緣!”
一聲高唱,接引與準提二人不知從何處擠了過來,面帶疾苦之色,身上金光綻放,竟是硬生生頂住了帝俊的星光。
另一邊,一個紅袍老道滿臉笑呵呵,仗著一手絕妙的身法,竟是搶在所有人之前,一屁股坐在了第五個蒲團上,正是那洪荒有名的老好人,紅云。
鯤鵬見狀,臉色瞬間陰沉如水。他本欲與帝俊爭奪,卻被接引準提擋了一瞬,眼見紅云占了先,心中怒火中燒,化作一道幽光,直撲最后一個蒲團。
“鯤鵬,你敢!”
帝俊與太一見鯤鵬竟敢搶位,勃然大怒。混沌鐘響,星光大盛,三方勢力瞬間在最后兩個蒲團前沖撞在一起,法力激蕩,道韻紊亂,將好好的紫霄宮攪得烏煙瘴氣。
一片混亂之中,唯有后土,如一塊亙古不變的礁石。
她站在大殿的角落,離那六個蒲團遠遠的,仿佛那引得無數大能丑態畢露的圣位,只是幾塊普通的石頭。她沒有看那激烈的爭斗,只是靜靜地看著,感受著。
兄長的“劇本”在她心頭流淌。他說,這些人爭的不是座位,是天定的氣運,是未來的圣人之基。他讓她看,看這些未來執掌天地的大人物,在機緣面前最真實的模樣。
此時,爭斗已有了結果。
接引道人憑借其高深修為,終究是搶到了最后一個蒲-團,坐了上去。而準提慢了一步,被震得倒退數步,眼看圣位無望,他臉色一白,竟是“噗通”一聲坐倒在地,捶胸頓足,嚎啕大哭。
“我西方貧瘠,我與師兄為求大道,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苦方才來到這紫霄宮,如今卻連個聽道的位置都無,天道不公!鴻鈞圣人不憐啊!”
他哭得聲淚俱下,鼻涕橫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周圍的大能們紛紛側目,有的面露鄙夷,有的暗自發笑,卻無人上前。這等潑皮無賴的行徑,實在是有失大能風范。
那坐了位的紅云老道心腸最軟,看著準提哭得可憐,坐立不安,最終還是一咬牙,站起身來:“道友莫哭,我這位置,便讓與你吧。”
準提眼中精光一閃,哭聲戛然而止,起身便要過去。
“慢著!”鯤鵬冰冷的聲音響起,他死死盯著紅云,“你既然讓了,這位置便是有德者居之,憑什么給他?”
說著,他身形一晃,便要搶占紅云讓出的位置。準提哪肯,當即撲了上去。一時間,場面比剛才還要混亂。
就在這鬧劇般的爭執中,一直沉默的后土,動了。
她緩緩走到哭天搶地的準提身邊,在無數錯愕的感官中,輕輕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一個普通蒲團。
那個蒲團,是三千座位中毫不起眼的一個。
準提的哭聲一滯,愣愣地看著她,不明白這個巫族女子想做什么。
后土看著他,眼神清澈而平靜,沒有嘲諷,也沒有憐憫,只是一種純粹的慈悲。她微微一笑,聲音不大,卻因為周遭的寂靜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一道清泉,流淌進每個人的心田。
“兄長曾言,道在心中,不在座中。”
話音落下,整個紫霄宮,死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所有爭斗的大能都停下了動作。鯤鵬伸出的利爪僵在半空,準提張大的嘴巴忘了哭喊,紅云滿臉的糾結化作了呆滯。
三清同時睜開眼,齊齊望向后土,元始天尊一向高傲的臉上,竟也露出了一絲動容。
帝俊握著帝輦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看著那個站在角落里,卻仿佛散發著萬丈光芒的女子,第一次,他對“巫族”這個詞的定義,產生了動搖。
這些家伙,不是只懂戰斗的莽夫嗎?
道在心中,不在座中。
多么簡單的一句話,卻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將在場所有為了一個座位而爭得頭破血流的大能,襯托得像是一群丑陋的凡人。
高坐于九天云臺之上,一直閉目養神的鴻鈞,也豁然睜開了雙眼。那雙古井無波,仿佛蘊含了整個天道運轉的眸子,第一次投下了清晰的目光,落在了后土身上。
那目光中,有驚奇,有審視,最終化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贊許。
他對巫族的印象,還停留在盤古后裔,煞氣沖天,不敬天地的蠻橫族群上。卻不想,這個看似最不起眼的祖巫,竟能說出如此合乎大道至理之言。
準提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看看后土,又看看那空出的圣位,最終一咬牙,也不哭了,灰溜溜地坐到了后土讓出的那個普通蒲團上。
一場鬧劇,就此消弭于無形。
座位排定,鴻鈞威嚴的聲音響徹大殿。
“講道,開始。”
頃刻間,天花亂墜,地涌金蓮。無窮大道妙理從鴻鈞口中吐出,化作一個個玄奧的符文,在紫霄宮中飛舞。
殿內三千客,無不聽得如癡如醉,個個面露喜色,沉浸在大道海洋之中。
唯有后土,按照劇本,在短暫的聆聽后,便微微蹙起了眉頭。
她新得元神,對元神之道并非一無所知,但鴻鈞所講的“斬三尸”之法,與她兄長所說的“唯心”之道,確實有著本質的不同。她能感覺到,這條路不適合自己,不適合巫族。
她開始分出心神,按照沈武玉簡中的交代,醞釀著情緒,整理著那個即將要拋出的,石破天驚的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千年,或許萬年。
鴻鈞的聲音停了下來。
“第一次講道結束,爾等可有疑問?”
眾大能從悟道中緩緩醒來,個個都在回味著大道玄妙,有的若有所得,有的依舊困惑。
就在這片刻的安靜中,在所有人都還在整理思緒的時候。
后土,在無數或驚疑,或不解的目光注視下,毅然從那個普通的蒲團上,站了起來。
她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