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會,幽深水牢。**
冰冷刺骨、散發著霉腐氣息的污水,漫過步驚云的腰腹,污濁的水面下,是加諸于他四肢與軀干的沉重精鋼鐵鏈,深嵌皮肉,每一點微弱的掙扎,都換來鉆心蝕骨的劇痛,以及鐵銹與傷口潰爛混合的腥氣。污濁的水面偶爾晃動,映照出一張扭曲、蒼白、布滿血污的臉。他緊閉雙目,氣息游絲般微弱,幾乎與尸體無異。身體內外,經絡盡斷,臟腑重損,排云掌內力被三分歸元氣震得支離破碎,僅存一絲不屈的恨意,如同黑暗中搖曳的鬼火,維系著他不徹底沉淪。
水牢并非絕對死寂。嘩啦——!一桶混合著冰碴與鹽粒的臟水,劈頭蓋臉澆下!劇烈的冰冷和鹽分蟄噬傷口,讓步驚云的身體無意識地劇烈抽搐。
“呸!什么不哭死神!斷了脊梁的野狗罷了!”看守的天下會精銳嘲弄地啐了一口。
“雄幫主說了,吊著他一口氣,別讓他那么容易死!這等叛逆,受盡千般折磨方是下場!”另一人獰笑著,用帶刺的鐵棍狠狠戳向他身上一處尚未結痂的傷口。
步驚云猛地睜開眼!
那雙眼眸深處,沒有臨死的恐懼,亦沒有卑微的求饒,只有兩簇來自地獄深處、足以焚盡萬物的幽暗赤焰!那是最純粹、最本源的血海深仇!霍步天臨死前含血的囑托、孔慈染紅白衣的冰涼、雄霸那張偽裝了十數年的道貌岸然的臉……所有失去親人、被欺騙被踐踏的滔天恨意,在瀕死之際,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在無邊的痛苦黑暗中,瘋狂地凝聚、壓縮、提煉!
轟——!
一道低沉嘶啞、完全不似人聲的咆哮從他染血的喉嚨中擠出!這咆哮并非對皮肉之苦的抗議,而是來自靈魂深處對命運、對仇敵的最凄厲詛咒!就在這咆哮爆發、意志燃燒到極致的一剎那!
林玄隔界送入他瀕臨崩潰意識深處的混沌神念——《混元武典》關于“恨火凝煞,破滅為鋒”的意志烙印——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轟然被點燃!
“……云無常勢……聚散由心……”
“……血肉可腐……恨意長存……”
“……萬千破滅……凝為一鋒……”
艱深玄奧的信息碎片,裹挾著混沌的氣息,在他識??癯卑阏ㄩ_!劇痛不再是阻礙,反而成為磨刀石!破碎的排云掌內息并未修復,卻在恨意催逼下,化作無數縷帶著破滅鋒芒的意念碎片!它們不再遵循過去的軌跡,而是自發地、瘋狂地旋轉、聚集、壓縮!丹田如同一個灼熱的熔爐,核心處,一點前所未有的銳利、帶著毀滅意志的“鋒”正在孕育成形!不再是飄渺無形的云氣,而是渴飲仇敵鮮血的毀滅之兵!一縷縷細密的血絲,從他周身傷口滲出,并非無力流淌,而是仿佛受到了無形力量的牽引,緩緩向他殘破的小腹丹田處凝聚!
“咦?這野狗在抽什么瘋?別是要死了吧?”看守見他抽搐后不動,疑惑地用鐵棍捅了捅。
步驚云低垂著頭,散亂濕發遮擋住面容,唯有那兩點赤紅眸光,在黑暗中亮得令人心悸。他嘴唇微不可查地翕動,無聲地重復著一個名字,一個烙印在靈魂血肉中的詛咒——雄霸!
* * *
**神州中原,無名青山。**
遠離塵囂的一處山坳,新壘起一座簡陋卻被打理得異常潔凈的土墳,墳前立著一塊無字青石。素白衣袍的聶風,背靠著青石,坐在墳邊,如同守著最后一點溫暖的執念,又似被掏空了靈魂的木偶。
孔慈安安靜靜地躺在黃土之下。曾經溫熱的笑語、溫柔的侍奉、那雙總是偷偷追隨著他的眼眸……都凝固成了眼前冰冷的墳塋。他親手為她入殮,為她覆上最后一捧黃土。心,似乎也隨著她一同被埋葬。
入魔?他記不太清那時徹底的癲狂。只記得無邊無際的黑暗憤怒席卷而來,要吞噬摧毀一切,尤其是寶座上那個“師尊”!是懷中那微弱流逝的溫度,是腰間玉佩驟然亮起的清冷光暈(融合了林玄混沌生機的守護意念),撕開了魔氣的深淵,將他一絲殘存的“冰心”拉回現實,最終選擇了絕望的逃離。
他守在這里已經七天七夜。不飲不食,不言不語,如一座覆雪的玉雕。風霜掠過他蒼白的臉,鬢角竟染上了幾縷早生的灰白。心魔并未徹底消弭,丹田深處那股帶著魔性的麒麟煞氣只是蟄伏,如同一條冬眠的毒蛇,每一次脈搏的跳動,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在提醒他體內潛藏的兇險。只要那滔天的恨意、無邊無際的悲痛再涌上心頭,隨時可能沖破冰心訣的桎梏。
“孔慈……”他伸出手,指尖輕撫冰冷的墓碑,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這里……安靜了……再沒有人能……傷害你……也沒有人……能再拿你……當作棋子……”他望著遠處的云卷云舒,眼神空洞而疲憊,“天下……很大……也很……累……師父……云師兄……天下會……霜師兄……”一個個名字滑過心頭,帶來的只有沉重的疲憊和冰冷的陌生感。他緩緩閉上眼,感受著山風帶著草木氣息拂過臉頰,帶來一絲短暫的安寧?;蛟S,這片無人知曉的青山,就是他和他最后的安寧。心死之人,不戀江湖,唯余一處孤墳相伴。腰間玉佩,在他心神真正沉入一片虛無的孤寂時,悄然流轉著一絲溫潤滋養意念的混沌清光,穩固著那搖搖欲墜的冰心堤壩。
* * *
**天下會,總壇偏殿。**
殿內已無昔日宴飲的奢靡,肅殺之氣彌漫。
“師父,風師弟……他性情素來溫和,此次受激入魔,帶孔慈尸身遁走,或許……或許只是一時迷失心性……”秦霜垂首恭敬地立于階下,臉上殘留著蒼白和傷痕,眼神深處是抹不去的痛苦與掙扎。他替聶風辯解,試圖在這片巨大的黑暗里,抓住最后一點同門情誼的微光。同時,他也無法忘卻自己出手干擾歸元龍那一刻的決然,以及令牌帶來的那刺破信仰的冰冷觸感。雄霸的解釋“栽贓嫁禍”、“離間之計”,像一層脆弱的油布,覆蓋在洶涌的疑竇之上。
雄霸端坐于主位,眼神幽深難測。他看著階下恭敬卻氣息萎靡的大弟子,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掠過眼底。信任如同瓷器,一旦有了裂痕,即便粘合,也不再完美。
“迷失心性?”雄霸冷哼,聲音聽不出喜怒,“霜兒,你入天下會最早,豈不知幫規森嚴?入魔已是死罪,更遑論叛逆師門,攜同……尸身逃遁!”他刻意頓了一下,“念你過往忠謹,且身受重傷,為師才給你一個機會!”
他抬手,一枚通體赤紅、散發微苦藥味的丹丸出現在掌心。丹丸上,七條淺淡卻脈絡分明的血色紋路如同活物。
“此乃‘七心壯魄丹’,采集七種劇毒之物的心竅精華,融以百年血參煉制而成!劇毒亦可為藥,激發你剩余天霜拳潛力,助你快速穩固傷勢,恢復功力!”雄霸的聲音帶著一絲蠱惑,“服下它!證明你對為師的忠誠!助為師肅清叛逆!”
七心壯魄丹!劇毒精華!
秦霜瞳孔猛地一縮!他通曉醫藥,此丹名頭豈會不知?以毒攻毒,激發潛能不假,但其毒性深植,服下則必然性命操于煉制者之手!這哪里是療傷圣藥,分明是索魂劇毒!
巨大的驚恐混雜著被最信任之人試探的刺骨寒意,瞬間籠罩了他!他甚至不敢去看雄霸此刻的眼神。
“徒兒……遵命……”秦霜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他緩緩上前,跪地,雙手捧過那枚赤紅的丹丸。入手冰涼滑膩,如同捏著一條毒蛇的心臟。那刺鼻的微苦藥味,此刻聞來是死亡的氣息。在雄霸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他沒有絲毫猶豫的余地,仰頭,將丹丸吞入腹中!
一股灼熱中蘊藏刺骨冰寒的氣息瞬間在胃中炸開,沖向四肢百骸!劇痛如同萬蟻噬骨!秦霜悶哼一聲,額頭瞬間布滿冷汗,但他死死咬緊牙關,沒有發出痛呼。
雄霸看著丹力發作、痛苦蜷縮卻強忍的秦霜,眼中終于露出一絲真正的滿意。他站起身,走到秦霜面前,親手將他扶起。
“很好,霜兒?!毙郯缘穆曇糇兊脺睾?,卻比剛才的雷霆震怒更令人心寒,“這才是我雄霸的好徒弟!傷勢穩固后,為師有要事交付于你!”
他拍了拍秦霜的肩膀,那力道仿佛千斤:
“去一趟無雙城!帶上我的心腹人手!表面是追查聶風蹤跡,更重要的是……替為師探查清楚!無雙城的‘傾城之戀’,究竟還在不在獨孤家!此乃絕密!不得令第三人知曉!”
秦霜渾身劇痛難忍,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但強撐著應諾:“徒兒……明……明白……”心中卻是驚濤駭浪。傾城之戀?師父果然從未停止對絕世武力的攫?。∽凡槁欙L是虛,趁機染指無雙城至寶才是真!
“嗯,下去吧,好好煉化藥力。”雄霸看著秦霜踉蹌離去的背影,眼中溫和褪盡,只剩下冰冷的算計。服下七心丹,秦霜已徹底成為手中一條可控之犬。風云已廢,天門鏡衛在側的窺探如芒在背,無雙城這柄舊世的利刃,必須盡快探清虛實!他轉身,望向殿外翻涌的濃云,三分歸元氣在指尖繚繞不定:“我的劫云……終究要由我自己驅散!”
* * *
**歸墟谷內,混沌幽深。**
林玄盤坐于古蓮臺,眼眸微闔。意識深處,一方無形的“水面”靜靜倒映著諸界微光——仙劍世界的飛仙劍意凌厲、遮天世界苦海的深沉咆哮、完美世界符文交織的原始道音……種種大界玄奧碎片如同流光劃過,帶著令人心悸的浩瀚偉力。
他能感知、能解析,如同隔著無盡虛空觀摩最精密的“道則圖譜”。但自身的洪荒混沌道體,與這些世界的規則本源存在著無形的鴻溝——非是能量不匹配,洪荒乃是本源之地,位格更高。而是規則的“形態”、“權重”、“衍生邏輯”存在本質差異。強行投影?那脆弱的意念投影,在此等高階規則面前,如同試圖用麻繩去捕捉流光,瞬間就會被同化、湮滅,只能借助極微弱的一絲感應進行參悟。
“萬法歸源,殊途同歸……然路徑不同,路標各異……”林玄心念流轉,審視自身在洪荒的修行之路,“以力證道,乃撼洪荒本源之法……然‘力’從何來?混沌吞噬萬道,解析諸天,便是我的‘力’之源!非是直接掠奪其力,而是取其‘道則精粹’,化為滋養洪荒本體的資糧,印證我自身的混沌之道!”
他體內運轉的《混沌衍道經》變得更加內斂深邃。在洪荒本源之地的加持下,每一次神念對風云、仙劍等界規則的感悟碎片,都被牽引回來,投入自身混沌海中進行“熔煉”。如同海納百川,江河之水再洶涌入海,亦會被更宏大的海域化解、容納、成為滋養海水的一部分。他氣息沉凝如古岳,緩慢而堅定地拔升著。
就在這時,意識感知中,風云世界一縷微弱卻極其凝練、蘊含著決絕破滅意志的“鋒銳”氣息,如同黑暗中刺出的一點寒星,驟然亮起!
“步驚云……恨火凝煞,破鋒之胚……已成!”林玄嘴角浮現一絲極淡的笑意,“此乃風云世界法則下、源自其血脈根骨本源、經由刻骨仇恨引動的變異之力!與我所贈‘破滅意志’共鳴而生……好一個不哭死神!”這力量雖微渺,但其純粹的本源形態,對林玄洞察風云世界的“破滅法則”,提供了一枚最鋒利的鑰匙。
同時,他也“看”到了:
* 水牢深處,步驚云周身血絲凝聚向丹田,氣若游絲的身體下,一股無形的毀滅鋒銳悄然孕育。
* 無名青山,聶風枯坐孤墳,入骨的孤寂與疲憊中,玉佩清光微吐,護持著那盞將熄的心燈。
* 天下會大殿,秦霜步履蹣跚離去,腹內劇毒如蛇盤繞,臉色煞白卻挺直脊梁,帶著被絕對掌控的悲哀踏上無雙之途。
* 天下第一樓陰影中,數道鏡衛的幽影如同最耐心的狩獵者,密切注視著雄霸的一舉一動。
“劫波愈急……”林玄目光投向風云世界更深層,“天門窺伺,無雙城暗流將起……帝釋天,你這‘天’,看著風起云涌,是否還能穩坐釣魚臺?”
他心念微動。
遠在九天之巔,云海之上,那座懸浮于空中的宏偉冰雪天宮——天門,深處一間布滿水晶寒玉的秘室中。
端坐于萬年玄冰臺上的神母洛仙,冰冷絕艷的面容上,眉心那輪新月印記驟然亮起刺骨的銀芒!她猛地睜開眼,湛藍的瞳中掠過一絲天道無情般的漠然威光!
“啟稟神主,”洛仙嘴唇未動,聲音卻如同透過層層空間,直接響徹在帝釋天閉關的核心冰窟深處,“鏡衛傳信!天下會雄霸,于總壇爆發劇變!其徒步驚云叛逃被擒,聶風攜女婢尸身入魔遁逃,秦霜重傷效忠……雄霸疑似受創!命秦霜赴無雙城,所圖不明!屬下以為……”
冰窟深處,寒冰雕琢的寶座上,盤膝而坐的帝釋天(徐福)周身寒氣翻涌,嘴角緩緩勾起一絲掌控一切的冰冷笑意:
“……龍元尚未現世,雄霸老兒卻已按捺不住,要將爪子伸向無雙城了?那柄‘傾城之戀’……可是動不得的禁忌啊!”他眼中掠過貪婪與殘忍,“洛仙……”
“屬下在!”洛仙冰冷的應道。
“傳本座天諭!”帝釋天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神威,“鏡衛暫緩行動!然命你——神母洛仙,親自帶一隊‘驚蟄’精銳,秘密潛入無雙城地界!”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秦霜小兒的行蹤,無雙城獨孤一方的反應,本座要了如指掌!更要尋機……試探一番,那傾城之戀是否真的沉睡!……順道看看,能否遇見那只逃入山林的小鳳凰……”
“謹遵法旨!”洛仙新月印記銀光閃爍,身影緩緩淡去。
天門這座沉寂的冰山之下,因天下會的驚變,終于也開始攪動起試探的暗流!無形的風暴,正悄然籠罩向聶風歸隱的青山,籠罩向死寂的水牢,更籠罩向即將再起波瀾的無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