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瓏緩步走了過來。
“看傻了?”辛瓏的聲音清清淡淡,讓眾人猛地回神。
蕭太夫人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著胸腔里劇烈的心跳,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干澀,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活了這大半輩子,什么樣的奇珍異寶、富貴榮華沒見過?可眼前這一切,早已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范疇。
辛瓏沒等他們回應(yīng),目光平靜地環(huán)視一周。
“我今日帶大家來這里,除了讓你們安心,知道我們往后衣食無憂之外,還有一件事,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眾人屏息凝神,連小黑都停止了用尾巴撿蛋的動作,好奇地將巨大的蛇頭湊了過來。
辛瓏:“我想,打開糧倉,用這里的糧食,去賑濟(jì)鳳凰城外的那些流民。”
“什么?!”
眾人對視了一眼,皆是一愣。
辛瓏仿佛沒有看到他們的反應(yīng),繼續(xù)平靜地說道:“那些流民,固然有被北狄胡人煽動蠱惑的因素,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活不下去了。天災(zāi)**,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若非走投無路,誰又愿意鋌而走險,拿命去搏?”
“我身懷此等異寶,”辛瓏抬手,輕輕撫摸著身邊一株瞬間抽穗的稻谷,“若只想著獨善其身,讓我身邊之人錦衣玉食,那這空間的意義,未免也太小了些。坐擁寶山,卻見死不救,與為富不仁何異?”
“況且,”她話鋒一轉(zhuǎn),“放任流民問題惡化,只會滋生更多動亂。今日他們能被煽動攻打鳳凰城,明日就能被煽動去攻打別處。堵不如疏,與其被動防守,不如主動解決他們的生存之困,釜底抽薪。”
蕭驚鶴站在辛瓏身側(cè),默默聽著,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贊同與欣賞。
辛瓏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被鐵鏈鎖住,沉默地站在楚香越身旁的男人身上。
“大哥,”她輕聲喚道,“今日讓你們進(jìn)來,看到這一切,也是想讓你知道,留在這里,我們并非只圖安逸。我們有能力,也有意愿,去救濟(jì)更多像你一樣,想要守護(hù)這片土地和百姓的人。”
被點到名的蕭激楚,那雙蒼白空洞的眼眸,緩緩地轉(zhuǎn)向了辛瓏。
他依舊沒有任何表情,臉上是僵尸特有的青白與僵硬。然而,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里,卻仿佛有什么東西,被辛瓏的話語觸動了。
即使失去了所有記憶,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過往的一切,但那份銘刻在靈魂深處的,保家衛(wèi)國、守護(hù)永徽子民的本能與執(zhí)念,卻從未消失。
在這里,他似乎感覺到,自己那無處安放的使命感,終于找到了可以寄托的方向。
辛瓏迎著他空洞的視線,微微一笑。
“大哥,你現(xiàn)在,還想走嗎?”她輕聲問道,“你要是走了,我們這兒,可就缺一個監(jiān)督發(fā)糧的得力人手了。”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了一些意義不明的嘶啞氣音。
一直安靜地站在楚香越身旁的螢,小小的身影動了動,仰頭看向辛瓏,用她那略顯稚嫩卻清晰的聲音說道:“辛瓏姐姐,叔叔在問,什么時候開始賑災(zāi)?”
這小小的“翻譯官”一開口,眾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蕭激楚身上。
辛瓏忍不住笑了。
這個男人,哪怕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心心念念的,竟然還是百姓民生。當(dāng)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隨時都可以開始。”辛瓏回答,“不過,大哥,在開始之前,你得先跟我來一趟。”
蕭激楚聞言,蒼白的眼眸里露出一絲疑惑,偏了偏頭,看向她。
辛瓏指了指他的眼睛,解釋道:“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出去,只怕糧食還沒發(fā)出去,就把那些餓壞了的百姓給嚇跑了。”
***
片刻之后,辛瓏的梳妝間內(nèi)。
蕭激楚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任由辛瓏擺弄。他被按坐在柔軟的繡墩上,身后的楚香越扶著他的肩膀,神色復(fù)雜。
辛瓏手里拿著兩個小小的、如同透明薄片般的東西,小心翼翼地靠近蕭激楚。
“大哥,別動。”她聲音輕柔,帶著安撫的意味。
她的指尖,輕輕撐開他的眼瞼,將那薄片覆蓋在他蒼白的瞳孔上。
冰涼的觸感讓蕭激楚的眼睫顫了顫,但他沒有反抗。
很快,兩只眼睛都弄好了。
辛瓏退后一步,拿起桌上一面精致小巧的手持銅鏡,遞到他面前。
“好了,大哥,你自己看看。”
鏡子里,映出一張依舊蒼白削瘦,卻少了幾分非人感的臉。
最顯著的變化,是那雙眼睛。
原本空洞駭人的純白眼眸,此刻變成了和常人無異的黑白分明。深邃的黑色瞳仁,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微微錯愕的表情。
“……”蕭激楚看著鏡中的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難以置信的抽氣聲。
他抬起手,似乎想觸摸鏡中的影像,指尖卻在距離鏡面半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微微顫抖。
那雙“正常”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屬于“人”的情緒——震驚,茫然,還有……懷念?
“這是‘美瞳’,”辛瓏在一旁解釋道,聲音帶著笑意,“一種可以改變眼睛顏色的小東西。你原本的眼睛太嚇人了,若是要跟我們一起出去賑災(zāi),就必須戴著它,不然會引起恐慌的。”
她看著鏡中那個眼神不再那么冰冷駭人的男人,補(bǔ)充道:“這樣,至少看起來,你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了。”
蕭激楚依舊怔怔地看著鏡子,手指緩緩撫上自己的眼睛。
觸感是真實的,鏡中的影像也是真實的。
他……看起來像個人了。
蕭激楚盯著鏡子里那雙“正常”的眼睛,長久地,沉默地看著。
仿佛要將鏡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牢牢刻進(jìn)空洞的腦海。
蕭家眾人,包括蕭驚鶴在內(nèi),都忍不住圍了上來,好奇地打量著這位脫胎換骨般的“大哥”。
那眼神,真的……和活人沒什么兩樣了。
“七弟妹,”還是心思細(xì)膩的二嫂蘇琳瑯先開了口,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求證,“這……這東西能取下來嗎?一直戴著,會不會傷了大哥的眼睛?”
其他人也紛紛看向辛瓏,眼中充滿了同樣的疑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畢竟是貼在眼珠子上的東西,聽著就懸乎。
辛瓏抬手,示意大家安心,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二嫂放心,這個叫‘美瞳’,就是一層極薄的軟膜,貼在眼球表面,不會傷眼睛的。”
她從旁邊的梳妝盒里取出一個小巧精致、分成兩格的塑料盒子,里面盛著透明的護(hù)理液。
“看,”她展示給大家,“不想用了,隨時可以取下來,像這樣放在專門的盒子里用護(hù)理液泡著就行。下次要用再戴上。怎么樣?很方便吧?”
方便?
何止是方便!
蕭家人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眼底深處是壓抑不住的驚奇。
他們本以為七弟妹那能憑空變出屋子和田地的“空間”已是神跡,未曾想,她隨手拿出的這些小物事,也樣樣透著不可思議。
改變眼睛顏色……還能隨意取戴……
他們蕭家這是……祖墳冒青煙,遇上下凡普渡眾生的好心活神仙了吧?
辛瓏沒在意眾人復(fù)雜的目光,她轉(zhuǎn)身,蹲下身子,看向一直安靜旁觀的小女鬼螢。
“螢兒,” 她聲音溫柔,“你也想試試嗎?戴上這個,你的眼睛也會變得和大家一樣哦。”
螢歪了歪小腦袋,好奇地看著辛瓏手里的東西,又看了看蕭激楚那雙變得“正常”的眼睛,小臉上露出幾分意動。
辛瓏耐心十足地給螢也戴上了一副純黑色的美瞳,遮蓋了她原本略顯空洞的鬼瞳。
“好了,看看?” 辛瓏將小銅鏡遞給螢。
螢看著鏡子里那個眼睛烏溜溜的小女孩,驚訝地眨了眨眼,小小的“哇”了一聲,顯然十分喜歡。
辛瓏摸摸她的頭:“螢兒乖,今天你要跟姐姐和叔叔一起去城外幫忙,安撫那些餓肚子的百姓,給他們發(fā)糧食,好不好?”
螢立刻用力點頭,聲音清脆響亮:“好!螢兒幫辛瓏姐姐!幫叔叔!”
***
一切準(zhǔn)備就緒。
辛瓏領(lǐng)著蕭驚鶴、被楚香越用鐵鏈牽著的蕭激楚、以及興奮不已的小螢,離開了空間。
鳳凰城的城門外,又是另一番景象。
方才攻城的喧囂和廝殺被一層沉重的寂靜所覆蓋。
城門緊閉,城墻上隱約可見守兵緊張的身影。
經(jīng)歷了一場動蕩,空氣中彌漫著硝煙未散的焦糊味,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和尸體**的惡臭。
城門外,依舊有源源不斷的流民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許多人拖家?guī)Э冢凵衤槟径斩础B愤厵M七豎八地躺著一些無人收斂的尸體,新來的流民對此早已熟視無睹,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能進(jìn)城,或者找到一口吃的,活下去。
辛瓏目光掃過這片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她帶著眾人,在距離城門不遠(yuǎn)處,尋了一塊相對干凈、也較為開闊的空地。
然后,在蕭驚鶴和楚香越略顯習(xí)慣,而螢則是瞪大了眼睛的好奇注視下,辛瓏素手一揮。
“嗡——”
一聲輕微的空間波動。
一座閃爍著銀白金屬光澤,足有三丈高的移動谷倉,憑空出現(xiàn)在空地上!
緊接著,又是“嘩啦啦”一陣響動,十只巨大的編織筐憑空出現(xiàn),里面堆滿了碼放整齊、新鮮滾圓的雞蛋,每一筐都堆得冒尖。
最后,一個能容納數(shù)人洗澡的大陶缸也穩(wěn)穩(wěn)落地,里面盛滿了清澈見底的泉水。
辛瓏?yán)涞爻冻鲆粔K白布,用自帶的碳素筆在上面寫下八個大字——“救世賑災(zāi),排隊領(lǐng)米!”
她將白布往谷倉上一掛,一個簡易卻無比顯眼的賑災(zāi)攤子就這么擺開了。
流民們也逐漸發(fā)現(xiàn)了辛瓏的攤位。
“糧食!是糧食!”
“還有雞蛋!天啊!那么多雞蛋!”
“水!是干凈的水!”
無數(shù)雙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綠光!
饑餓早已吞噬了他們的理智,求生的本能讓他們變得瘋狂。
起初只是竊竊私語,很快,一些膽大的、身強(qiáng)力壯的流民開始互相使著眼色,試探著,慢慢地朝著辛瓏的攤位圍攏過來。
他們看向辛瓏一行人,尤其是在場的幾個婦人和孩子,眼神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貪婪和惡意。
在這種地方擺攤賑災(zāi)?還帶著這么多女人孩子?
這不是傻子,就是送上門來的肥羊!
搶了她!
眼看一場哄搶即將爆發(fā),辛瓏卻不見絲毫慌亂。她站在谷倉前,迎著洶涌而來的人潮,神色平靜。
下一刻,她不疾不徐地伸出手,輕輕將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蕭激楚,往前推了一步。
同時,她運足氣力,清亮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城門外:
“鎮(zhèn)國大將軍蕭激楚在此!爾等誰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