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驚鶴深邃的眼眸中,那絲因國事而起的凝重,瞬間被她這故作神秘的姿態沖淡了幾分。
他凝視著她,燈火在她眼中跳躍,閃爍著他平日里難得一見的狡黠。
“哦?”
蕭驚鶴的聲線不由自主地跟著壓低,帶著一絲被她勾起的探究與認真。
“什么事,竟比淮南道數萬災民、百年河堤還重要?”
他語氣雖帶疑問,卻已然被她牽引了全部心神。
“需要你親自坐鎮,陪我處理。”
辛瓏看著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像初春融化的溪水,清澈而溫暖。
她點了點頭,神情卻不似方才那般輕松,反而多了一絲鄭重,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微弱緊張。
“嗯。”
蕭驚鶴的心,也跟著微微提了起來。
能讓辛瓏如此鄭重其事,且點名需要他“陪同處理”的,絕非小事。
難道是……朝中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想動搖國本了?
還是說,邊境又生了什么他未曾掌握的變故?
亦或是……她察覺到了什么針對他們二人的陰謀?
無數念頭在蕭驚鶴腦中飛速閃過,他握著辛瓏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瓏兒,究竟是何事?”
他的聲音沉穩,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但說無妨,無論何事,我都會與你一同面對。”
辛瓏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與力量,心中那絲微弱的緊張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軟與安定。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個小巧的、長條狀的物件。
那物件通體潔白,材質似玉非玉,似骨非骨,散發著一種……現代工業制品特有的光滑與規整。
在燭火下,那物件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看這個。”
辛瓏將那東西輕輕遞到了蕭驚鶴的面前。
蕭驚鶴的目光,從辛瓏帶著淺笑的臉上,落到了她掌心那個奇特的物件上。
他微微蹙眉,接了過來。
入手微涼,質地輕巧。
他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上面似乎還有些細小的紋路和……一個透明的小窗?
窗格里,隱約能看到兩條……紅色的細線?
這是何物?
某種新型的信物?
還是……某種他未曾見過的暗器?
可看瓏兒的神情,又不像是兇險之物。
“這是何物?”蕭驚鶴疑惑地問道,抬眼看向辛瓏,眼神里充滿了不解。
辛瓏見他一臉茫然,拿著那東西左看右看,如同一個好奇寶寶發現了新玩具,不由莞爾。
“這個啊……”
她故意拉長了聲音,賣了個小小的關子。
“是我網購來的,叫做驗孕棒。”
“驗孕棒?”
蕭驚鶴重復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詞,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
“只是……這‘驗孕棒’,是何用途?”蕭驚鶴追問,顯然對這個名字的含義有些摸不著頭腦。
“驗孕,”辛瓏解釋道,“顧名思義,就是檢驗女子是否懷有身孕的。”
“檢驗……女子是否懷有身孕?”
蕭驚鶴的眼睛倏然一亮,仿佛瞬間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一拍大腿,臉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哦!我明白了!”
他看著辛瓏,眼神里充滿了贊賞與激動。
“瓏兒,你的意思是……”
他舉起手中的驗孕棒,像是舉著什么稀世珍寶。
“你是想將此物,在我們永徽推廣開來?”
“讓我們永徽的女子,都能用上這般便捷之物,及時知曉自己是否懷有身孕,對不對?!”
蕭驚鶴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了此物在全國普及后,帶來的種種好處。
“如此一來,便不必事事都依賴大夫診脈,既方便了民間女子,也能讓她們更早地安心養胎,或是……另作打算!”
“這可真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啊!”
“瓏兒,你總是能想到這些造福萬民的奇思妙想!我……”
辛瓏:“……”
她看著蕭驚鶴那一臉“我的瓏兒果然深謀遠慮憂國憂民”的激動表情,一時間竟有些哭笑不得。
這男人的腦回路,有時候真是……清奇得可愛。
她原本醞釀的一肚子情緒,此刻都被他這番“高瞻遠矚”的解讀給攪得七七八八。
辛瓏忍著笑,輕輕咳嗽了一聲。
“嗯……驚鶴,你說對……就對吧。”
她決定順著他的思路,先不點破。
“這個驗孕棒呢,用法也十分簡單。”
她伸出纖纖玉指,點向驗孕棒的一端。
“只需……嗯,取一些女子清晨的尿液,滴在此處的吸尿孔。”
蕭驚鶴聽得認真,不住點頭,仿佛在學習什么重要的治國方略。
辛瓏繼續耐心地解釋:“然后靜置片刻,觀察這個顯示窗口。”
她指了指那個有著兩條紅線的小窗格。
“如果這里面,只顯示出一道紅線呢……”
她頓了頓,看著蕭驚鶴專注的神情。
“那便說明,沒有懷孕。”
“哦……”蕭驚鶴若有所思地點頭,“一道線,便是未孕。”
“若是……”辛瓏的聲音微微放緩,帶著一絲引導的意味,“顯示出兩道紅線呢……”
“那就說明……”
“懷上了。”
辛瓏輕輕吐出這三個字,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蕭驚鶴手中的驗孕棒。
“原來如此!”
蕭驚鶴嘖嘖稱奇,眼中滿是驚嘆。
“竟有這般方便快捷的驗孕之法!”
“無需湯藥,無需繁復的診脈,只需此小小一物,便能知曉結果!”
“真是……真是太神奇了!”
他低頭再次打量著手中的驗孕棒,仿佛要把它看出花兒來。
古代驗孕,多依賴經驗老道的大夫通過“望聞問切”來判斷,尤其是喜脈,往往需要孕事有些時日才能較為準確地摸出。
這小小的“驗孕棒”,無疑是一種顛覆性的存在。
“此物若能量產,定能……”
他說著說著,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
目光,也凝固在了那小小的透明窗格上。
窗格里……
那兩條清晰無比的、鮮艷的、并排躺著的……
紅線。
蕭驚鶴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間,似乎停滯了。
他臉上的驚嘆和贊賞,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僵在了那里。
“等等……”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眉頭猛地一跳。
“一道紅線是未孕……”
“兩道紅線……是……是懷上了……”
他喃喃自語,聲音有些發干,像是在確認什么難以置信的事情。
他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頭。
那雙曾統領千軍萬馬、洞察世間萬物的銳利眼眸,此刻卻帶著一絲茫然,一絲困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微的顫抖。
他看著辛瓏,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像卡住了一樣。
終于,他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卻干澀得厲害。
“瓏兒……”
“這個……這個驗孕棒……”
他舉起那東西,手指竟有些微微發僵。
“上面……為何是……兩道紅線?”
他的目光緊緊鎖著辛瓏,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那……那豈不是說明……”
辛瓏看著他那副小心翼翼、又帶著巨大困惑的模樣,眼底的笑意終于再也藏不住,如水波般蕩漾開來。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那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而是反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促狹:“你說呢?”
蕭驚鶴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才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幾乎要讓他心跳驟停的問題。
“這根驗孕棒……是……是誰用過了嗎?”
辛瓏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清亮的眼眸中,閃爍著溫柔而喜悅的光芒。
她定定地看著他,然后,輕輕地,鄭重地,點了點頭。
“嗯。”
一個字,清晰無比。
“是我。”
她又補充道。
“剛剛用過。”
“……”
蕭驚鶴徹底傻眼了。
他整個人,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手中的驗孕棒,此刻重若千斤,又輕如鴻毛。
那兩道刺目的紅線,在他眼中不斷放大,旋轉,最后化作了——
“懷上了。”
“她……懷上了?”
“瓏兒……懷上了?”
“他們的……孩子?”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山崩海嘯般,瞬間席卷了他的腦海,將他所有的思緒都沖刷得一干二凈。
他呆呆地看著辛瓏,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御書房內,燭火依舊靜靜燃燒,映照著帝后二人。
只是此刻,氣氛卻與方才截然不同。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寂靜。
以及一種……即將噴薄而出的狂喜。
辛瓏看著蕭驚鶴那副目瞪口呆、完全失了魂的傻樣兒,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清脆的笑聲,打破了御書房內的寧靜,也像一滴甘露,落在了蕭驚鶴干涸的心田。
“你這副樣子,可真是……”
辛瓏搖了搖頭,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輕輕撫上他依舊僵硬的臉頰。
“呆頭鵝。”
她笑著嗔道,語氣里卻滿是柔情蜜意。
蕭驚鶴的眼睛,依舊直勾勾地看著她,瞳孔里映著她的笑顏,卻依舊帶著幾分不真實的迷茫。
辛瓏看著他這副難得一見的呆愣模樣,心中又愛又憐,還有一種惡作劇得逞后的小小得意。
她湊近他,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
“驚鶴,”她的聲音輕柔得如同羽毛,“我好像……懷孕了。”
說完,她頓了頓,看著他因為她這句話而驟然收縮的瞳孔。
然后,她又用一種更加篤定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不是好像。”
“應該……就是懷孕了。”
她的臉上,綻放出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明媚得讓整個御書房都為之失色。
“只是,還不清楚具體是幾個月了。”
她微微歪了歪頭,眉眼彎彎。
“你說,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蕭驚鶴深邃的眼眸,在經歷了從震驚、茫然、難以置信,再到被巨大驚喜淹沒的連番沖擊后,此刻終于找回了一絲聚焦。
他的視線,從辛瓏那帶著促狹笑意的臉龐,緩緩下移,落在了她平坦依舊的小腹上。
那里,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
是他的……和瓏兒的……孩子。
這個認知,像一道溫暖的電流,瞬間擊中了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酥麻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好半晌才真正回過神來。
那根被他攥得死緊的驗孕棒,幾乎要被他捏碎。
“瓏兒……”
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沙啞與顫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辛瓏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蕭驚鶴猛地向前一步,大手一伸,緊緊地、卻又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辛瓏的手。
他的掌心滾燙,帶著細密的汗珠。
“男孩……女孩……”
他喃喃重復著她的話,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紅,一層薄薄的水汽氤氳其上。
“都喜歡!”
“只要是我們的孩子!”
“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都喜歡!我都喜歡得不得了!”
這位在戰場上殺伐果斷、在朝堂上沉穩溫和的大將軍,此刻激動得像個毛頭小子,語無倫次,只會重復著最簡單直白的話語。
辛瓏看著他這副激動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如春水般溫柔蕩漾。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顫抖。
“嗯,我知道。”
蕭驚鶴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臟。
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絲近乎虔誠的意味,輕輕地、輕輕地,覆向辛瓏的小腹。
隔著衣衫,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卻堅韌的生命律動。
“真的……真的有了……”
他低頭,額頭輕輕抵著辛瓏的額頭。
“瓏兒,我們終于有孩子了。”
五年了,他們成婚五年,他從未宣之于口,但內心深處,何嘗不期盼著這一日的到來。
只是瓏兒為國事操勞,他不想給她任何壓力。
如今,這份驚喜,來得如此突然,卻又如此圓滿。
辛瓏感受著他炙熱的呼吸,心中一片柔軟。
“是啊,我們有孩子了。”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所以,淮南道的事情,就有勞楚大嫂了,你得留在京城,幫我。”
蕭驚鶴猛然抬頭,眼中的激動尚未褪去,又添了幾分鄭重。
“當然!我哪里也不去!”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從今日起,不,從此刻起,你和孩子,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淮南道,什么河堤,在這一刻,都被他暫時拋到了腦后。
沒有什么,比得上他的妻兒重要。
辛瓏被他這副緊張兮兮的模樣逗笑了。
“瞧你,還沒怎么樣呢,就如臨大敵了。”
“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能不緊張嗎?”蕭驚鶴理直氣壯。
他小心翼翼地扶著辛瓏坐下,自己則半蹲在她面前,仰頭看著她,目光灼灼。
“什么時候發現的?身子可有不適?要不要立刻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