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馬勝利載著他來到上次去過的那家“紅磨坊”,吳鐵軍和徐婕二人已經(jīng)等在了包廂里。
“清明。”
“劉哥。”
時隔小半年再次見面,兩人都很高興,徐婕倒也罷了,好歹見過一次。
吳鐵軍卻是十分高興。
“老吳,徐婕。”
林城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冷了,劉清明脫下大衣掛在衣鉤上,露出里面的毛線衣。
徐婕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隨即恢復(fù)如常。
馬勝利和吳鐵軍都身著便衣,只有徐婕依然穿著制服。
不過,已經(jīng)是99式。
帽子也換成了后世常見的女式短檐帽。
劉清明給了她一個大拇指:“這身警服穿在你身上,真漂亮。”
徐婕笑了:“劉哥,還是好懷念和你一起戰(zhàn)斗的日子。”
“會有機會的。”
馬勝利岔開話題:“今天是為劉老弟接風(fēng),咱們都來點?”
劉清明說:“咱們大老爺們肯定得整點,徐婕就算了,人上班呢。”
徐婕卻說:“我下班了,沒來得及換。”
此言一出,劉清明也不好再說什么。
劉清明拿起酒瓶,一斤裝的清江大曲,52度,四個人一人二兩多點。
剛好分完。
馬勝利舉杯:“來,為了劉老弟高升,走一個。”
四人舉杯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
劉清明說:“我們四個都是高新分局出來的,雖然脫了警服,我不會忘記曾經(jīng)的誓言,也希望我們幾個都不要忘。”
劉清明的話,讓徐婕有些愣神,她想起了715那天的驚險,想起了加入專案組的選擇,那天三人在一個小飯館里。
也像今天一樣。
正式成為一個小組。
然后,發(fā)生了很多事。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盡管,劉清明級別不是最高,但遠(yuǎn)在他之上的馬勝利、資歷更深的吳鐵軍,都對他深信不疑。
這個男孩,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每天都在變得更好。
也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
徐婕低下頭,悶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掩蓋了她的情緒波動。
她聽到,男人們的話題,已經(jīng)變成了發(fā)生在林城的案子。
馬勝利說:“我現(xiàn)在很頭疼啊,我怕那個兇手真得潛入了林城,要是他在過年期間作案,就是大事情。”
吳鐵軍點點頭:“高新轄區(qū)面積大,外來人口多,情況十分復(fù)雜,我這些天也是天天扎在下面,督促各個派出所嚴(yán)查旅館、出租屋,加強身份證登記,警惕鄰省口音的陌生男性,但沒什么收獲,長期下去,干警們會很疲倦。”
劉清明說:“兩地相鄰,口音也相近,我們要面對的兇手是個極其冷靜也極其殘忍的家伙,他長相普通、性格內(nèi)向、平時看上去就是個老實人,甚至是個老實的好人,這樣的人,最具有欺騙性,確實不好查。”
馬勝利嘆了口氣:“是啊,他就算站在我們面前,我們也未必認(rèn)得出,這才是最惱火的地方。”
徐婕突然開口:“陳支想釣魚,我報名了。”
三個男人都是一驚,劉清明抓住她的手說:“不行,太危險了。”
徐婕看了一眼他的動作,劉清明恍若未覺,還在勸:“這個兇手極其殘忍,而且很狡猾,你千萬不能這樣做。”
徐婕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是警察,我都要規(guī)避風(fēng)險,那些受害人怎么辦?難道,讓普通老百姓來?”
劉清明一陣語塞,馬勝利說:“陳鋒的報告我看了,他的保護(hù)措施還是很周到的,小徐自己小心點,應(yīng)該問題不大。”
吳鐵軍也不贊成:“徐婕的經(jīng)驗少,不應(yīng)該一下子就上這么危險的任務(wù)。”
徐婕笑了笑:“沒事的,我這些天,都在接受格斗和反應(yīng)訓(xùn)練,兇手喜歡用刀,防護(hù)方面,陳支也有安排,我只要拖住兇手幾分鐘,隊友就能趕到,放心吧。”
劉清明還是不放心,兇手前世02年才落網(wǎng),躲過了多次大搜捕,搞得省里人心惶惶,說明這是個極其狡猾、極具反偵察意識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上當(dāng)。
如果他發(fā)現(xiàn)了徐婕的身份,極有可能狗急跳墻,痛下殺手。
幾分鐘太長了,足夠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可徐婕的堅定,讓他說不出勸解的話。
警察是沒有權(quán)力后退的。
理智上,他不得不承認(rèn)。
陳鋒的計劃并沒有錯,徐婕的確是最好的人選。
劉清明不再多說,再說下去,就是看不起人家。
效果只會適得其反。
他轉(zhuǎn)向馬勝利:“馬局,快過年了,市局應(yīng)該會搞個什么聯(lián)合行動吧?”
馬勝利不解:“你是說,年底都要搞的那種?”
馬勝利理解的,是年底以掃黃、抓賭、查車等為主的例行行動,主要目地是創(chuàng)收。
劉清明說:“對,不過力度加大,范圍擴大,最好全市統(tǒng)一行動,派出所、聯(lián)防、大媽都行動起來,各企業(yè)、工廠的保衛(wèi)科、保安部參與其中,聲勢越大越好。”
馬勝利皺著眉頭:“咱們林城治安還行啊,不需要這么搞。”
吳鐵軍卻回過味來了:“馬局,可以搞。”
徐婕不解:“這樣一來,兇手不是更不敢行動了?”
劉清明說:“如果你是兇手,在這種情況下,你怎么做?”
徐婕分析:“肯定不敢頂風(fēng)作案,只能蟄伏下來。”
劉清明鼓勵她:“然后呢?”
“快過年了,一般外來打工者,都會回家過年。”
徐婕有些興奮:“沒有回家的就有嫌疑,這樣的話,范圍就大大縮小了。”
之所以做這樣的判斷,是因為林城的外來打工者,基本都是本省和鄰省人,距離近,車費也便宜,不像沿海的打工者,一來一回時間成本和資金成本都很高。
一般來說,林城的外來打工者都會選擇回家過年。
劉清明不再多說,與馬勝利和吳鐵軍碰了一下。
徐婕又說:“如果兇手也回家了呢?”
三個男人都沒有說話,那不就是他們的目地嗎。
既然一時半會抓不到,還不如把人趕回家。
好歹先把年過了。
徐婕很聰明,一下子也反應(yīng)過來。
她什么也沒說,端起杯子加入了男人們。
只不過,這事不小,馬勝利也不可能一言而決。
不過,有這個由頭,說服市政府還是有把握的。
畢竟,高焱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過年期間。
治下發(fā)生血案。
馬勝利換了個話題:“云嶺鄉(xiāng)我知道,窮,人還不好管,你這個鄉(xiāng)長,不好當(dāng)。”
劉清明說:“什么工作都一樣,好做的工作也輪不到我。”
“清南市局的齊局,和我是一批的,能說上話。”
劉清明說:“那就謝謝了老馬,有事我一定找你。”
清南市是縣級市,局長由副縣長兼任,與馬勝利的級別相差不遠(yuǎn)。
縣里的公安局長,那是真正的土霸王一般的存在。
同理,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也是強力的實權(quán)單位。
鄉(xiāng)長要想立足,必須把公安這一塊握在自己手里。
吳鐵軍說:“云嶺所的所長不是個好相處的角色,資格老、匪氣重,不太好打交道。”
馬勝利也說:“老齊也跟我說過,這個所長和當(dāng)?shù)卮髴絷P(guān)系很好,不太好搞。”
劉清明很清楚,他們一定是知道自己要去云嶺鄉(xiāng),便聯(lián)系了各自的關(guān)系,為自己鋪路。
“不說了。”劉清明端起杯子:“都在酒里。”
徐婕也舉起杯子,小聲說:“鐵路上有什么事,找我。”
劉清明“嗯”了一聲,清南有個三級站,也有相應(yīng)的鐵路所。
不過云嶺鄉(xiāng)太偏,多半是用不上,他還是很感激這些同事。
三人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但軍警系統(tǒng)就是這樣。
經(jīng)歷大過一切,那是真正的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情。
他很珍惜。
接下來,大家都不再談工作。
第二瓶清江大曲倒上,徐婕居然拉著馬勝利劃上了拳。
看得劉清明一愣一愣的
不過他也知道,這就是刑警,什么你都得會一點。
不然怎么出任務(wù)。
他也相信,這個聰明的女孩,成長起來一定很快。
每次再見,他都能看到,對方身上的進(jìn)步。
每個人都是一樣。
9點半,大家都喝得很盡興。
結(jié)束了飯局,馬勝利去結(jié)帳,劉清明和吳鐵軍把已經(jīng)有些醉意的徐婕扶上馬勝利的普桑。
兩人站在車邊,吳鐵軍扔給劉清明一根軟白沙。
這煙是鄰省所產(chǎn),流行于中部一帶。
劉清明就著他的火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清明,我聽說,刑警隊和市局有不少小伙子在追她,都被她拒了。”
劉清明微微一愣:“徐婕年紀(jì)還小,不想談吧。”
吳鐵軍看了他一眼:“我看得出來,她喜歡你。”
“老吳,這事我無能為力。”
吳鐵軍說:“那就干脆點,別讓她有念想。”
劉清明說:“嗯,我知道,現(xiàn)在我都不敢打她電話了。”
吳鐵軍點到為止,這種事,說多了沒意義。
“有空去趟我家,你嫂子一直說要謝你,她在店里當(dāng)出納,工資現(xiàn)在比我還高。”
劉清明說:“謝就算了,我看看吧,沒幾天假。”
“嗯,有空再說。”
馬勝利結(jié)完賬出來,加入了抽煙大軍。
幾個人都喝了酒,馬勝利想到劉清明之前的警告,叫來了自己的司機。
如今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等到司機趕到,吳鐵軍先行告辭離去。
依然騎著他的那輛二八大杠。
“我先送你去營業(yè)廳,再送徐婕回宿舍。”
馬勝利拉開副駕的門坐上去,劉清明只能去后座,徐婕歪著頭靠在他肩膀上。
車子駛向商業(yè)街,徐婕在他耳邊咕噥著,劉清明聽不太清,也不敢去聽。
他自認(rèn)從來沒有給過對方希望,但這種事情,又怎么可能說斷就斷。
只能希望,這個女孩在自己的工作中,能認(rèn)識到值得她的男子。
10分鐘左右的車程,劉清明過得無比煎熬,好容易到了地方。
他將徐婕扶正,逃也似地離開了車子。
馬勝利微微嘆了口氣,說道:“走吧。”
從后視鏡里,他看到徐婕已經(jīng)靠在了椅背上,側(cè)過臉,看著車窗外。
晚上十點,商業(yè)街的人流還有不少,營業(yè)廳開始打烊,員工陸續(xù)回家。
劉清明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站在路邊,身上依然穿著員工服,一雙小手不住地搓著,口中隱隱呼出白氣。
這個天氣,這樣的穿著,委實單薄了些。
“馮輕窈。”
“劉警官。”馮輕窈笑了,美眸在路燈下閃著光。
“一個人?”
馮輕窈說:“學(xué)校離得不遠(yuǎn),很快就到了。”
劉清明卻知道,清江大學(xué)離這里有段距離,而且,這個點,宿舍不關(guān)門嗎?
馮輕窈看出他的疑慮,解釋說:“我出來勤工儉學(xué),和學(xué)校報備過了,門衛(wèi)也認(rèn)識我,會給我開門,我們下學(xué)期,也是以實習(xí)為主。”
劉清明點點頭:“我送你。”
“嗯。”
馮輕窈沒有拒絕,劉清明陪著她走向街口,聽到女孩輕聲細(xì)語地話語。
“我一直都想謝謝你,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jīng)......”
隔了這么久,馮輕窈想到那天的經(jīng)歷,依然渾身顫抖。
“都過去了,那些欺負(fù)你的人,也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大難過后,必是幸福,你看,你現(xiàn)在不是挺好嗎?”
馮輕窈點點頭:“所以,我才要謝謝你呀。”
劉清明說:“我是警察,幫助你是我的工作,不用放在心上。”
馮輕窈說:“幸好還有你這樣的好警察,我明年就要畢業(yè)了,我也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可以嗎?”
劉清明一愣:“你不是學(xué)的計算機嗎,你想考公?”
馮輕窈搖搖頭:“我學(xué)的是中文,本來想當(dāng)老師,現(xiàn)在我想進(jìn)體制。”
想到她的遭遇,劉清明倒是很理解她的想法。
“省里的選調(diào)生?”
“嗯,我想試試。”
劉清明有些恍惚,這件事中的兩個當(dāng)事人,最后居然選了同一條路。
命運,還真是有意思。
事關(guān)人家的前途,劉清明不敢替她決定。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這條路也許不好走。”
馮輕窈輕聲說:“我知道,女孩會有很多麻煩,但我想試試。”
“那就祝你一切順利吧。”
走出商業(yè)街,人流漸漸稀少,如今不像前世,沒有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
這個點,單身女性獨自走在街頭還是很危險的。
特別是像馮輕窈這樣漂亮的女孩。
可每次劉清明想加快腳步,對方都不配合。
他也只能放慢節(jié)奏。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天,劉清明的酒意被冷風(fēng)一吹漸漸散去。
他的眼睛,始終保持警惕。
萬一兇手已經(jīng)潛入市區(qū)呢?
走著走著,馮輕窈突然打了個噴嚏,劉清明看她抖抖嗦嗦的樣子。
脫下自己的外套為她披上。
“謝謝。”
“發(fā)了工資,給自己買件衣服吧。”
“家里負(fù)擔(dān)重,妹妹還在上學(xué),能省就省點,我能撐住。”
劉清明無奈道:“你要生病了,還怎么工作?”
馮輕窈輕聲說:“我還有厚衣服,今天變天,沒注意。”
劉清明沒有再說,除了案子,他實在不知道和對方說什么。
就連案子,也是徐婕在跟。
只是,想到前世她的悲慘命運,劉清明的心里,泛起了一股同情。
既然已經(jīng)改變,他當(dāng)然希望,對方可以有一個好的結(jié)果。
馮輕窈顯然也不會交際,一時間都是無語。
走到清江大學(xué)校門口,馮輕窈脫下大衣還給他。
劉清明接過來,馮輕窈突然在他臉上飛快地親了一下。
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便飛也似跑掉了。
只留下一句話:“謝謝你,劉警官。”
劉清明愣在那里,這又是怎么回事?
兩人幾乎沒有任何接觸,他突然無比地想念自己的女友。
比任何時候都要想。
接下來的時間,劉清明在家里陪著父母,也沒有人再來打擾他。
兩天之后,他重新收拾行裝,準(zhǔn)備去清南市組織部報到。
上班時間,他也不想麻煩馬勝利,想著自己去坐長途車。
早上8點,告別父母,劉清明背上行囊出發(fā)。
剛走出家門口的那條小巷。
一輛紅色的桑塔納2000映入眼簾。
劉清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車窗搖下,露出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劉清明,我想你了。”
第二卷《云州風(fēng)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