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一起,在山林間發(fā)出陣陣回響。
甘宗亮捂著滲血的左肩,靠在巖石后面,臉色鐵青。
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憤怒。
“雜碎,會玩槍。”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劉清明緊挨著他,冷靜地觀察著上方的地形。
兇手躲在一塊天然形成的巨大巖石后面,那地方簡直就是一個碉堡,只留了一條窄窄的射擊縫。
民兵的壓制射擊很難起到效果。
因為他只要后退,就能等著民兵出現(xiàn)的那一刻。
幾乎可以頂著槍口打。
這么一來,傷亡就難免了。
老式栓動步槍,都是全威力彈。
三八槍的穿透力尤其強。
一穿兩個眼,但打中要害也是會致命的。
“不能硬沖,不劃算。”劉清明說。
“那怎么辦?就這么耗著?他子彈總有打完的時候?!币粋€年輕的民兵探頭看了一眼,立刻又縮了回來。
劉清明搖頭:“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耗下去天黑了更難辦。我們并不知道他帶了多少子彈?!?/p>
老陳頭說的“滿倉”,只是說槍本身。
三八大蓋的彈倉容量是五發(fā),可他身上有沒有備用子彈?
沒人敢賭。
因為老陳頭家里,東西有翻動的痕跡。
兇手是不會放過彈藥這么明顯的目標(biāo)的。
山里黑得早。
現(xiàn)在離天黑也就一個多鐘頭。
“鄉(xiāng)長,你說吧?!备首诹链丝桃呀?jīng)完全信任劉清明。
劉清明指了指側(cè)面幾乎是九十度的巖壁:“上面有沒有退路?”
甘宗亮看了一眼,立刻搖頭:“不好說,下山的路只有這一條,但后面的山崖,老支書說,他們打游擊的時候,從后面攀下去過。”
“那就是了?!眲⑶迕髡f,“這個家伙很狡猾,肯定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只有一個人,我們想辦法迂回過去。”
這話說出來,幾個民兵都倒吸一口涼氣。那不是路,那是玩命。
甘宗亮也猶豫了:“太險了,鄉(xiāng)長,萬一……”
“沒有萬一?!眲⑶迕靼炎约旱?6半上的刺刀拆下來,插在皮帶上。
然后把槍遞給旁邊一個民兵,“看好我的槍。宗亮,你在這里繼續(xù)火力壓制,吸引他的注意力,聲音搞大點,別讓他分心?!?/p>
“你要親自去?”甘宗亮急了,“不行!你是鄉(xiāng)長!”
“現(xiàn)在我不是鄉(xiāng)長,只是一名民兵?!眲⑶迕髅摰敉馓?,只留下一身貼身的薄毛衣,“選兩個身手最好的,跟我來?!?/p>
甘宗亮看著他堅決的樣子,咬了咬牙,不再勸。
他扭頭對身后點了兩個人:“小龍,小虎,你們兩個,跟著鄉(xiāng)長!記住,你們的任務(wù)是保護鄉(xiāng)長,就算你們兩個都死了,鄉(xiāng)長也不能出事!”
“是!”兩個二十出頭的精壯小伙子站出來,眼神里沒有畏懼,只有一股狠勁。
劉清明拍了拍甘宗亮的肩膀:“等我信號。”
說完,他像一只壁虎,貼著巖壁,朝側(cè)面快速移動過去。兩個年輕的民兵緊隨其后。
“開火!給老子狠狠地打!”甘宗亮大吼一聲,帶頭朝著山上射擊。
砰!砰砰砰!
密集的槍聲再次響起,子彈打在兇手藏身的巖石上,火星四濺,碎石亂飛,成功吸引了對方全部的注意力。
另一邊,劉清明三人已經(jīng)開始攀爬。
巖壁濕滑,長滿青苔。劉清明前世雖然也健身,但這種極限運動還是頭一回。
好在他身體素質(zhì)遠(yuǎn)超常人,雙手死死抓住巖縫,雙腳用力蹬著凸起的石塊,身體像猿猴一樣向上攀升。
小龍和小虎常年在山里跑,身手更是敏捷,跟在他身后,還時不時能提醒他哪里可以落腳。
攀爬的過程十分驚險,危險也不小,滾下去摔斷手腳就算是輕了。
劉清明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上和腳下,汗水順著額頭流進眼睛,又澀又疼,他也不敢去擦。
“鄉(xiāng)長,小心!”小龍在他下方低聲提醒。
劉清明抬頭,看到上方一塊巖石后面,似乎有動靜。
他立刻停下動作,打了個手勢。
三人像雕塑一樣貼在巖壁上。
上面的人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只是被正面的槍聲吸引,偶爾會朝著山下開一槍。
機會!
劉清明猛地發(fā)力,越過最后一道障礙,翻身爬上了一塊平臺。
這里,已經(jīng)到了兇手的側(cè)后方。
他剛站穩(wěn),就聽到下方傳來一聲悶哼。
回頭一看,小虎腳下的一塊石頭松動,整個人向下滑去。
小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這邊的動靜,還是驚動了兇手。
一顆子彈呼嘯而來,不是射向劉清明,而是射向懸在半空的小虎!
“小心!”劉清明想也不想,猛地?fù)溥^去,將剛剛爬上來的小虎撞開,自己則擋在了前面。
噗!
一聲沉悶的聲響。
劉清明的左臂像是被燒紅的鐵棍狠狠地砸了一下,一股劇痛瞬間傳遍全身。
“鄉(xiāng)長!”兩人同時發(fā)出驚呼。
兇手一槍不中,立刻拉動槍栓,準(zhǔn)備開第二槍。
小龍立刻上前干擾兇手的動作,小虎也伺機而動。
兩人腳步靈活,讓兇手有些手忙腳亂。
趁此機會,劉清明動了。
三人交替掩護,步步逼近。
甘宗亮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
“沖!”
七八個民兵如同猛虎下山,趁著兇手分神的瞬間,從正面沖了上去。
兇手腹背受敵,頓時慌了神,他調(diào)轉(zhuǎn)槍口,想先解決掉離得最近的劉清明等三人。
劉清明忍著劇痛,右手已經(jīng)拔出三棱刺,飛身向他撲過去。
“噗”
劉清明感覺手上毫無阻滯,圓柱狀的尖刺透體而出。
帶著他的體重壓上去,竟然將兇手釘在了地上。
不等兇手反應(yīng)過來,劉清明狠狠地一個頭錘砸向他的臉。兇手慘叫一聲,手里的三八大蓋也脫了手。
被小龍撿起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甘宗亮已經(jīng)沖過來,一記干脆利落的槍托,重重砸在他的后腦上。
兇手連哼都沒哼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鄉(xiāng)長!你怎么樣?”甘宗亮扔下槍,沖過來扶住劉清明。
劉清明的左臂血肉模糊,子彈擦著骨頭飛了過去,留下一個猙獰的傷口。
“死不了,把他的臉翻過來。”
他喘著粗氣,看著被民兵們死死按在地上的兇手,
那是一個面相兇悍的中年男人,眼角有顆很大的黑痣
完全符合通緝令上的體貌特征。
“狗雜種!”一個民兵沖上去,對著兇手的臉就是一腳。
“敢傷了陳叔!還敢傷了鄉(xiāng)長!”
憤怒的情緒像火藥一樣被點燃了。民兵們想起了躺在血泊中的老陳頭,想起了犧牲的先烈,想起了剛剛的兇險。
“打斷他的腿!”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甘宗亮正要去包扎劉清明的傷口,聽到這話,動作頓了一下。
一個民兵舉起槍托,沒有絲毫猶豫,狠狠地砸在了兇手的大腿上。
咔嚓!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兇手從昏迷中痛醒,發(fā)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嚎。
咔嚓!
另一條腿也沒能幸免。
“還有手!他用這雙手拿的槍!”
民兵們紅了眼,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
“夠了!”劉清明突然大喝一聲,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留活口!審訊還要用?!?/p>
“給他止血,別真死了。”
甘宗亮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攔住還要上前的民兵:“都住手!聽鄉(xiāng)長的!”
民兵們雖然停了手,但看著兇手的眼神,依然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劉清明簡單包扎了傷口,讓人把兇手捆結(jié)實了,那把繳獲回來的三八大蓋,被甘宗亮像寶貝一樣擦拭干凈,親自背在身上。
下山的路,走得格外有氣勢。
當(dāng)他們抬著一路慘嚎不止的兇手回到東山村時,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更讓劉清明意外的是,神臺村的民兵也來了,由他們的民兵營長帶著,就等在村口。
兩個村子因為械斗,積怨已久。此刻碰面,氣氛有些微妙。
東山村的人昂首挺胸,神臺村的人則有些羨慕和不甘。
劉清明走到兩隊人中間,把那把三八大蓋從甘宗亮背上取了下來,高高舉起。
“今天,我們抓到了殺人犯,奪回了陳叔的槍!”他的聲音傳遍全場,“這把槍,是革命前輩打鬼子用的!今天,我們用它來打惡人!”
他看著所有人:“告訴我,今天上山的,是東山村的人,還是神臺村的人?”
沒人回答。
“都不是!”劉清明自己回答,“是我們云嶺鄉(xiāng)的民兵!”
他把槍交給甘宗亮,又走到神臺村的營長面前:“聽到兇手進山,你們毫不猶豫地出動,有沒有想過是幫了東山村?”
“沒想那么多,只想抓著兇手。”神臺村的營長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不就結(jié)了!”劉清明笑了,“反過來,你們今天進山,幫我們圍住了西面,逼得兇手只能上孤鷹嶺,你們也有功勞?!?/p>
神臺村的年輕營長十分激動。
鄉(xiāng)長沒有看輕他們,也沒有偏袒東山村。
劉清明大聲說:“為了條水源、為了點地打死打傷,值不值?”
甘宗亮和年輕營長都搖搖頭。
“以后,我?guī)銈円黄鹬赂?,好不好??/p>
人群沉默了片刻,突然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叫好聲。
劉清明拍拍兩人:“要不再打一架?”
甘宗亮和神臺村的營長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兩個壯漢的手,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村里擺開了流水席,兩個村的民兵混坐在一起,推杯換盞,之前還視如水火的仇人,此刻卻像是親兄弟一樣,勾肩搭背,大聲地唱著歌。
直到此刻,他們心里或許還有芥蒂,但和解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了。
剩下的,就是等它開花。
劉清明笑著看完了這一幕,悄悄地退了出來。
他走到村委會,在甘新華的指引下,拿起了那部老舊的搖把子電話。
電話接通需要時間,他耐心地等著,左臂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喂?哪位?”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疲憊而又急切的聲音。
劉清明聽出來了,是林城市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陳鋒。
“陳支,劉清明。”
“劉鄉(xiāng)長?!”陳鋒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你們那邊情況怎么樣?我正帶人往河口鄉(xiāng)趕,準(zhǔn)備封鎖進山的路口!”
劉清明靠在椅子上,聽著外面?zhèn)鱽淼臍g聲笑語,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陳支,不用了?!?/p>
“人跑了?”陳鋒的聲音瞬間沉了下去。
“不,”劉清明說,“被我們抓到了?!?/p>
他看著滿天繁星,長長地出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