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七樓,林崢的辦公室。
魯明推門進來的時候,林崢正俯首案櫝。
202大案,是魯明履新清江省以來的第一件大案。
從河口鄉發生的第一樁兇案,到富山鄉的第二個受害人。
他督促省廳一直扎在林城,連帶著林城方面也跟著往下頭扎。
結果呢,好消息沒等到,等到了一名女警重傷,兇犯再次逃跑的壞消息。
這一下,魯明肩上的壓力可就太大了。
兩省作案,五名死者,一名警察重傷,這個案子,直接上達了公安部。
就在魯明想著,要不要請部里支持,派幾名專家來幫忙的時候。
林城市局刑偵支隊傳來了好消息,嫌犯已經落網,并取得初步口供,與案卷記載基本一致,可以肯定就是兇手。
魯明一聽,不由得喜出望外,馬上責成省廳的李同光親自過問,與林城市局的陳鋒接洽,對案卷和口供進行了進一步核查。
證實了對方所言非虛,嫌犯確實就是202連環兇殺案的主犯。
至此,這個持續兩年、橫跨兩省的大案終于告破。
“林書記,案子破了。”魯明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如釋重負的輕松。
“哦?”林崢轉過身,“這么快?”
“嫌犯已經落網,連夜突審,初步口供與案卷完全吻合。”魯明遞上一份簡報,“人證物證俱全,可以定案了。”
林崢接過簡報,快速掃過,當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時,動作停頓了一下。
“又是劉清明?”他抬起頭,語氣里是掩不住的驚訝。
這個年輕人,把他下放到那么一個窮鄉僻壤,居然還能搞出這么大的動靜。
“是他。”魯明點點頭,“這次,他又是關鍵人物。”
“講講。”林崢坐回辦公桌后,示意魯明也坐下。
魯明把李同光和陳鋒匯報的情況復述了一遍。
從劉清明判斷出兇手唯一的逃跑路線,到他果斷動員兩個村的民兵進山圍堵。
再到最后,在孤鷹嶺那種險惡地勢下,冒著槍火攀上懸崖,親手將兇犯擒獲。
整個過程,在魯明的描述中,驚心動魄,又邏輯縝密。
“為了生擒兇犯,他自己也中了一槍,現在正在林城人民醫院治療。”魯明補充道。
“沒有危險?”
“沒有,38槍打的貫穿傷。”
林崢沉默了許久。
他聽得出,魯明沒有夸大其詞。
這個故事聽起來太像故事,以至于他不得不懷疑其真實性。
“李同光和陳鋒都確認過了?沒有夸張的成分?”
“我也問了,再三求證過。”魯明說,“李同光還親自去醫院見了劉清明本人,從他嘴里得到的情況,也基本一致。”
林崢長長地嘆了一聲,靠在椅背上:“身為干部不惜身,現在,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是啊,人人都想著明哲保身,有幾個敢真的豁出去,不要前途,甚至是不要命。”魯明深有同感。
林崢的指尖在桌上輕輕敲擊:“715那天,我還懷疑過他的動機。現在看來,是我的格局小了。”
“這不能怪你。”魯明說,“誰在這個位置上,面對那種情況,都要萬分謹慎。”
“省廳對此有什么看法?”林崢問。
“我們打算把他樹為典型。”魯明說,“劉清明同志的表現,完全配得上這個榮譽。部里已經準備記一等功,他要還是警察,這次可以直接提拔了。”
林崢卻搖了搖頭。
“他現在是地方干部,宣傳口和組織部出面更合適。”
他看著魯明:“新時代需要新氣象,我們的基層干部更需要一個新標準。給他們適當的鼓勵,很有必要。”
魯明立刻明白了林崢的意圖,雖然感覺有些遺憾,但也認同這個做法。
“功勞就是功勞。”林崢笑了笑,“不公開敘功,不等于不記錄在案。這些實打實的功績,以后都是他破格提拔的依據。這樣對他長遠的成長,更有幫助。”
***
林城人民醫院,普通病房里。
劉清明左臂吊著繃帶,靠在床頭。
李同光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里削著一個蘋果,動作不緊不慢,刀片均勻地卷下果皮。
“你小子,真是個怪物。”李同光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
“怎么哪都有你?從715到730,現在脫了警服,還能把我們省廳幾個月都沒頭緒的案子給破了。”
劉清明用沒受傷的右手接過蘋果,咬了一口,果汁四溢。
“李總,這事真不是運氣。”
“那你說說,你怎么就斷定他會往蒼云山里鉆?”李同光問,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他在富山和河口的分界處傷了徐婕,林城市局肯定會把兩個鄉翻個底朝天,所有出口都會被封鎖。他沒地方去,只能進山。”
劉清明解釋道,“這也是我想要的結果。如果讓他流竄到市區,會更麻煩。”
李同光點點頭:“思路沒錯。可蒼云山那么大,天寒地凍的,要找一個人,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那就得說我們的第二個優勢了。”劉清明笑了笑,“東山村和神臺村,一個在山南,一個在山西。村民們靠山吃山,對里面比誰都熟。我讓兩個村的民兵拉開一張大網,把他往山里的制高點逼,位置一固定,剩下的就是個簡單的抓捕問題。”
李同光聽完,久久不語。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要做到,需要的條件太多了。
對村民的號召力,對地形的判斷力,還有敢于承擔責任的魄力。
“很合理。”李同光最后說,“不過,換個人在你這個位置,未必能做到。”
“其實就算不進山,把所有下山的路一封,這種天氣,他也撐不了幾天,被抓是早晚的事。”劉清明說得輕松。
李同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省里決定對這次的有功人員進行表彰,你有什么想法?”
劉清明毫不猶豫:“這案子能破,關鍵有兩點。第一是徐婕,她用生命換來了兇手的體貌特征,我們才能鎖定目標。第二是東山村的民兵,沒有他們及時出動,把人堵在孤鷹嶺,后果不堪設想。請省廳務必加以考慮。”
“那你自己呢?”李同光看著他。
劉清明咧嘴一笑:“我現在是地方干部。”
李同光沒再多說,只是站起身:“你好好養傷。”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心里情緒復雜。
真是個妖孽。
李同光剛走,病房的門又被推開。
蘇清璇提著一個保溫飯盒走進來。
“聞著味兒就知道是你來了。”劉清明笑嘻嘻地伸出右手。
蘇清璇把飯盒放在床頭柜上,打開蓋子,里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煎蛋面,香氣撲鼻。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蘇清璇嗔怪道。
“媳婦兒,你這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劉清明含糊不清地說。
蘇清璇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花言巧語騙我給你做飯。”
“我給你做也行啊,等我傷好了。”
兩人打趣了幾句,蘇清璇才說起正事:“省報打算就202大案做一個系列報道。另外,宣傳部也會派人來采訪,你的事跡要上報,可能會評獎。”
“評獎?”
“嗯,新長征突擊手,或者全國優秀黨員,甚至是全國十杰,都有可能。”蘇清璇說。
劉清明愣了一下,這些名詞,他前世今生都沒想過會和自己扯上關系。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202大案份量極重,省里要借此推出一個典型人物,是順理成章的事。
這事躲不掉,而且,對自己的仕途大有裨益。
他嘿嘿一笑,看著蘇清璇:“媳婦兒,你看,光你認可還不行。要讓吳省長和蘇總也點頭,我還得更優秀才行。”
蘇清璇已經習慣了他這個稱呼,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傲嬌:“不行。我不允許你為了讓他們認可,再去做任何危險的事情。”
她的語氣很輕,但每個字都透著不容商量的堅決。
“我不是為了他們,我是為了你。”劉清明認真地說。
蘇清璇搖搖頭,語氣更重了:“那也不行。”
劉清明放下筷子,伸手將她攬過來,輕聲說:“好,都聽你的,你說不行就不行。”
“聽到你受傷的消息,我真的快嚇死了。”蘇清璇靠在他懷里,聲音里還帶著后怕,“我根本不敢想,如果失去你,我該怎么辦。”
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所以啊,我才不讓你去一線。”劉清明輕撫著她的頭發,“我也不能想象,失去你的日子。”
蘇清璇抬起頭,望著他:“我們都要好好的。”
劉清明低下頭,在她額上親了一下,然后重新拿起筷子。
吃完面,兩人手牽手去下面的小花園里散步。
蘇清璇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她喜歡這一刻的寧靜。
劉清明很喜歡,像是又找回了久違的初戀感覺。
雖然人不一樣了,但感覺沒有變。
依然是那樣的甜蜜。
哪怕什么也不說,只要能呆在一起,都是開心的。
“村里太窮了,我每次去都很難受,21世紀的華夏,就不應該有這么窮的地方。”
“村民們很熱情,每次都拿出最好的東西,不吃還不行。”
“我最難受的就是他們說的一句話,除了這條命,什么也沒有。”
“生命是那樣地輕,憑什么呀。”
蘇清璇聽著男友的話,感受他的情緒變化。
熱血,是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
所共有的特質。
也是她動心的點。
“你準備怎么辦?”
“我準備讓咱爸出資十個億,給每個村民發個萬兒八千的,讓他們迅速脫貧。”
蘇清璇一怔,突然反應過來。
他說的是蘇玉成。
捶了他一下:“胡說。”
劉清明“啊”地一聲,蘇清璇以為打重了,趕緊去看。
被劉清明抱住,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你壞死了。”
劉清明看著女友羞怯的樣子,輕聲說道:“也不算胡說,我要搞錢,修路。”
蘇清璇“喔”了一聲:“老蘇捐條路,問題不大。”
“當然不行了,那樣,你爸會看不起我,我也會有依賴癥,遇到事就想走捷徑。”
“那你怎么辦?”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先走正常程序吧,看看怎么說。”
蘇清璇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去找吳省長?”
“別,我在她那的面子都比你大。”
蘇清璇并不著惱,反而很認同:“是喔,她更喜歡你。”
“傻,這是公事,吳省長從來不會公私不分。”
蘇清璇輕笑:“是啊,她永遠那么有原則。”
劉清明不打算摻和這個問題,說:“不能越級的,先到清南市里問問吧,看看問題出在哪里。”
“還能出在哪里,窮唄。”
“窮是因不是果。”
劉清明說:“窮則思變,不思,有不思的問題,未必是不想思。”
蘇清璇聽得似懂非懂:“就是找路子唄?”
“是,咱們華夏一直都在找路子,云嶺鄉也會有適合它的路子。”
“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適合云嶺鄉的路子。”
劉清明點點頭:“我對此深信不疑。”
說著,手機鈴聲響起來。
蘇清璇幫他從兜里掏出手機,看到上面跳動著“領導”兩個字。
“偌,喜歡你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