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志誠把人帶回派出所的消息,直到中午才傳到趙元佐的耳朵里。
趙元佐捏著眉心,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腦子里全亂了。
“這么點小事,也能搞成這樣?”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語氣里滿是疲憊和惱火。
黃吉發(fā)坐在他對面,還是那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N著二郎腿,滿不在乎:“趙書記,我看老韓心里有數(shù)得很。不抓住東山村的小辮子,這事才不好辦。”
趙元佐抬眼看他,像看一個怪物:“你懂個屁。東山村的人,能眼睜睜看著他把人從村里帶走,你難道不覺得不對勁嗎?”
“有什么不對勁的?”黃吉發(fā)滿不在乎地彈了彈煙灰,“他們還敢圍攻警察?”
趙元佐搖搖頭,聲音沉了下來:“不對。這不是東山村那幫人的性格。以前鄉(xiāng)里干部去做工作,哪個不是九死一生?別說幾個警察,就是我這個書記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黃吉發(fā)不耐煩了:“趙書記,你到底想說什么?繞來繞去的。”
趙元佐看著這個蠢貨,心里那股火又升了起來,但他還是壓住了:“我懷疑,東山村的人,是故意讓他把人帶走的。”
“故意?什么意思?”黃吉發(fā)徹底糊涂了。
趙元佐懶得再跟他解釋,直接下達指令:“你,現(xiàn)在,馬上去一趟派出所。告訴韓志誠,以鄉(xiāng)黨委的名義命令他,不準動私刑,一切按程序辦案。”
黃吉發(fā)攤開手:“他未必聽我的。再說了,警察辦案,不都那個樣子嗎?不上點手段,誰會老實交代?”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趙元佐終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這不是小事!你趕緊去!”
見他真的動了氣,黃吉發(fā)才不情不愿地站起來,嘟囔著:“行,我去,我去,什么屁事嘛。”
辦公室的門關(guān)上,趙元佐立刻抓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于錦繡的公號。
“錦繡同志,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于錦繡本來正準備收拾東西,下午就動身去林城,接到電話,心里有些納悶,但還是很快就過來了。
“趙書記,找我有事?”
“你就在這兒,給劉鄉(xiāng)長打個電話,問問他身體怎么樣了。”趙元佐指了指辦公桌上的電話。他知道于錦繡存著劉清明的手機號。
于錦繡覺得奇怪:“趙書記,你怎么不自己打?”
“讓你打你就打,哪來那么多廢話。”趙元佐的語氣很沖。
于錦繡沒再多問,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劉清明的手機。
聽筒里傳來冰冷的電子音:“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wù)區(qū),請稍后再撥。”
她又試了一次,結(jié)果還是一樣。
于錦繡放下手機:“打不通。”
趙元佐躺倒在椅子里,喃喃自語:“林城人民醫(yī)院不可能沒有信號……他不在病房里,那只有一個可能。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
于錦繡看著他神叨叨的樣子,心里隱約猜到了什么:“趙書記,你到底想說什么?”
趙元佐抬頭看著她,眼神飄忽,最終還是把韓志誠去東山村抓人的事說了出來。
于錦繡聽完,吃了一驚:“你們……你們怎么敢這么做?黨紀國法在你們眼里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事情會搞成這樣!”趙元佐辯解道,“黃吉發(fā)讓韓志誠去,這個決定確實欠考慮。但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說怎么辦?”
于錦繡瞬間就回過味來了。
劉清明一定是在回來的路上,所以手機才沒有信號。
她看著眼前這個坐立不安的男人,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趙書記,這個結(jié)果,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趙元佐的臉微微發(fā)紅:“說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希望這樣!”
“你對黃吉發(fā)他們那幫地頭蛇不滿,又沒膽子跟他們硬碰硬。你希望劉鄉(xiāng)長和他們斗,最好能跟他們斗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于錦繡毫不留情地揭穿他,“這樣,你這個書記的位子才能坐得穩(wěn),云嶺鄉(xiāng)才能真正由你掌控。”
趙元佐被說中心事,有些惱怒:“于錦繡同志!不要隨便揣測組織意圖!你不是也對他們很不滿嗎?”
于錦繡懶得再跟他爭辯:“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我?”趙元佐苦笑一聲,“黃吉發(fā)是本地干部,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韓志誠在市里有關(guān)系,一向有恃無恐;劉清明,背景估計也不簡單。我哪個都惹不起。”
他站起身,在辦公室里踱了兩步,像是下定了決心:“我馬上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就說心臟不舒服,要住院觀察。這幾天,鄉(xiāng)里的事你們自己處理,誰也也不要找我。”
于錦繡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這是臨陣脫逃!劉鄉(xiāng)長回來,想找組織支持都找不到門路,你讓他一個人去跟他們斗?”
“我這是為了他好!”趙元佐振振有詞,“我現(xiàn)在出面,說什么都沒用。只有等他們雙方都僵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的時候,我再出來說話,才有力度!”
他看著于錦繡,又補了一句:“你是個聰明人,也別意氣用事,這渾水不是你能趟的,回去躲一躲。”
于錦繡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去。那眼神,充滿了鄙夷和失望。
***
云嶺鄉(xiāng)派出所,陰暗潮濕的審訊室里,甘宗亮被一副手銬吊在一個冰冷的鐵架子上。
鐵架頂端是一個生了銹的滑輪,繩子穿過滑輪,另一頭系在他的手銬上。兩個警察費力地搖著絞盤,將他整個人向上提升,直到他的雙腳懸空,腳尖只能勉強點地,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兩個手腕和肩膀上。
汗水順著他黝黑的臉頰往下淌,他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
審訊室的門一聲被推開,韓志誠陰惻惻地走進來。
他搬了條凳子,坐在甘宗亮面前,手里把玩著一根橡膠警棍。
“怎么樣?甘宗亮,想通了沒有?”韓志誠用警棍輕輕拍打著甘宗亮的小腿,“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現(xiàn)在低個頭,不丟人。”
甘宗亮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我就是不服。你們沒上山,沒抓人,功勞就不是你們的。”
“嘴還挺硬。”韓志誠冷笑一聲,對旁邊的警察使了個眼色。
那警察會意,又搖了幾下絞盤。
嘎吱、嘎吱
繩索收得更緊,甘宗亮的手腕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他悶哼一聲,額頭上青筋暴起。
“我再問你一遍,那天在村委會,你是不是動手打我了?”韓志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
“我沒打到你!”
“那就是想打,對不對?襲警,這是重罪。只要我這份報告交上去,判你個一年半載,不過分吧?”韓志誠的語氣充滿了威脅,“你還年輕,不想在里頭待著吧?你爹媽,村里人,可都盼著你呢。”
他話鋒一轉(zhuǎn):“現(xiàn)在給你個機會。寫一份悔過書,承認襲警。再讓你們村委會出個證明,就說抓捕兇手那天,是我韓志誠親自指揮,你們東山村民兵只是在外圍協(xié)助。辦好了這兩件事,我馬上放你走,怎么樣?”
甘宗亮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在地上:“你做夢!”
“他媽的,給臉不要臉!”韓志誠徹底被激怒了,他一把奪過旁邊警察手里的濕毛巾,狠狠地捂在了甘宗亮的臉上。
“嗚……嗚……”
甘宗亮瞬間無法呼吸,四肢開始劇烈地掙扎。窒息的恐懼感淹沒了他,肺部像要炸開一樣。
韓志誠死死按住毛巾,眼神猙獰:“說不說?說不說!”
幾十秒后,他才猛地把毛巾扯開。
甘宗亮像一條離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告訴你,姓劉的在林城住院,他救不了你!”韓志誠湊到他耳邊,陰狠地說,“在這云嶺鄉(xiāng),我說了算!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你信不信,我能讓你在這里頭,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甘宗亮緩過勁來,咧開嘴笑了,嘴角的鮮血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格外慘烈。
“你……你怕了。”他一字一頓地說,“你怕劉鄉(xiāng)長回來。”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韓志誠最敏感的神經(jīng)。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抓起橡膠警棍,朝著甘宗亮的腹部就是一記重擊。
砰!
甘宗亮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慘叫,整個身體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吊在半空中劇烈地晃動。
“所長,要不要墊本書?”
一個手下勸了一句,韓志誠一愣。
隨即瞪了他一眼:“知道,還不動手?”
兩名手下會意地上前,將一本書墊在甘宗亮的小腹處。
房間里響起了沉悶地打擊聲,甘宗亮痛苦地悶哼,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停。”
韓志誠抓著甘宗亮的臉:“想說了嗎?”
甘宗亮一口啐在他臉上。
韓志誠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沫。
獰笑道:“有種,給他上上強度!”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黃吉發(fā)皺著眉頭走進來。
看了一眼吊在當中的人影。
“你來做什么?”
黃吉發(fā)遞給他一根煙:“趙元佐讓我來,叫你不要搞得太過火。”
“放心,我有數(shù)。”
“我知道,就是過來看看。”
黃吉發(fā)點上煙,吸了一口:“讓他們吃點苦頭也好,天天盡給我找事。”
“可不是,對付這樣的刁民,就得上手段。”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看著兩個手下動手。
“上次說的事,什么時候辦?”
“你把錢準備好,馬上簽字。”
“什么錢,從分紅里扣。”
黃吉發(fā)心里暗罵了一聲,嘴上卻說:“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也要向別人交待”
“我也不是一個人,別那么計較。”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門外跑進來一個小女警。
“所......所長,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