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韓志誠和黃吉發的初步審訊結果,第一時間被送到了市長高焱的案頭。
高焱看完卷宗,臉色陰沉,他拿起電話,直接撥給了市委書記蕭云海。
很快,兩人在蕭云海的辦公室碰了頭。
高焱將卷宗遞過去:“蕭書記,你看看這個。”
蕭云海扶了扶眼鏡,接過卷宗。
高焱沉聲說:“這個案子,已經不是簡單的基層干部以權謀私了。它涉及到一個我們可能忽略的問題,國土資源的亂采亂伐,和在極度追求利潤之下,對礦工安全的極度忽視。”
蕭云海看得很快,當他看到黃吉發對礦難賠償的供述時,手指停頓了一下。
“一條人命,他只給人家五百塊,還克扣了一半。”蕭云海合上卷宗,感嘆道,“簡直喪盡天良。”
高焱說:“云嶺鄉是個貧困鄉,資源匱乏,交通不便。一次礦難死了五個人,只是因為那里的礦規模小,雇傭的礦工人數少。那些交通便利,資源豐富的地區呢?他們的生產規模大,雇傭的人數多,如果不按生產規范來,出一次事故,可能就是十幾條,甚至是幾十條人命。到那時,我們林城,將又一次‘震驚’全國。”
蕭云海點點頭,神色凝重:“我同意高市長的觀點,安全生產不可忽視。安監部門必須切實擔負起自己的職責。”
“除了安監部門,我希望紀檢和公安部門也要參與其中。”高焱立刻跟上,“我認為,安全問題,往往伴隨著**和犯罪行為。蕭書記覺得呢?”
蕭云海看了他一眼,說:“我同意。可以組成多部門聯合檢查組,對其中的問題進行深挖。”
拿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高焱的心情放松不少。
這次來林城任職,搭班子的蕭云海給了他很大幫助,也非常支持他的工作,這讓他的履新過程很順利。
而715案和隨后的一系列案件,又為他掃清了大量工作中的阻礙,使得高焱得以在各個關鍵位置上,提拔那些之前一直被打壓的人。
這些人上位之后,無疑都會靠向自己。
從而讓他的政治理念,更加通順地執行下去。
“這個劉鄉長,我有印象。”蕭云海忽然說,“是730案的有功人員吧?”
“也是咱們林城人。”高焱補充道。
蕭云海說:“這么一位年輕又有能力的干部,放到最貧困的鄉,也能憑自己的能力,這么快就做出成績。還是組織上看人更準啊。”
高焱笑了笑:“是的,這個同志的能力,一直受到省里的關注。這次把他放到咱們市,也是領導的一種愛護,我對他抱有更高的期望。”
蕭云海說:“理解,中央一直在提倡干部年輕化。有了這種實打實的功績,組織上應該把目光多放到這樣的人身上。”
“還是應該多考驗考驗。”高焱話鋒一轉。
“對,他還年輕,基層的經歷更有利于他的成長。”蕭云海順著他的話說。
高焱嘆了口氣:“我們上級部門,能夠給出的支持有限。風暴過后的林城,經濟增速不能放緩,這是林書記對我的要求。所以,有限的資金,沒法投入到偏遠地區。”
他看著蕭云海:“這位同志又抱有改變當地貧困局面的迫切心情,這兩者的矛盾,也是很突出的。”
蕭云海明白了。
這位高市長前面鋪墊了半天,就是為了這一句。
高焱作為政府主官,經濟壓力巨大。
年底的增長指標不光不能降,還要有所提升,才對得起之前的一系列大動作。
這是省委林書記的要求,也是壓在高焱身上的一副重擔。
在這種情況下,高焱不可能把寶貴的資金投入到改善一個貧困鄉的基礎建設上面。
既然給不出資金支持,那就只有政策扶持了。
給政策,讓下面的人自己去想辦法,也是這些年摸索出來的一個思路。
有能力的人,可以利用這些優惠政策招商引資,解決資金問題。
沒有能力的人,就算給了資金,也可能打了水漂。
劉清明無疑是個有能力的人,高焱敢為他開這個口,自己也要擔上風險。
蕭云海果斷開口:“我們還有很多地方的群眾生活困難。不光是我們市,國家的扶貧資金也很有限,發到下面,也往往被挪用。這種現象十分普遍,他們的做法肯定是違規的,但也有一定的現實基礎。基層干部,特別是貧困地區的鄉鎮干部,普遍生活困難,鄉財政可能連基本工資都發不出來,他們很多時候也是沒有辦法。”
高焱點點頭:“蕭書記說得對,困難是客觀存在的。我們需要同志去解決困難,又不給任何支持,他們也很難辦。”
蕭云海笑了笑:“高市長,想怎么支持?”
高焱說:“具體的辦法可以商量,只要不出格,可以允許他們靈活處理嘛。”
好家伙,這是通了天的支持啊。
蕭云海心想。
但他知道,高焱也是在賭。
蕭云海點點頭:“我同意市長的意見,是應該給予基層工作人員必要的支持。”
高焱聽得出來,蕭云海還是有所保留的。
這是他做為市里一把手必須要有的態度,防止事情失控。
……
下午兩點,蘇清璇開車載著劉清明來到林城市局。
“我先去上班了,結束了給我打電話。”蘇清璇說。
“好。”
這是劉清明第二次來市局。
第一次,是他做為優秀畢業生來市局報到,卻被人事處的人告知,他的分配單上的單位有誤,不是市局刑警隊,而是城關派出所。
當時的他,心情十分灰暗。
那是明知道自己被陰了,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那一次市局之行,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第二次踏足這里,劉清明的心情截然不同。
雖然看到那些身穿新式警服的同事,還是會有一絲羨慕,但也只是為了曾經的理想有所偏差而已。
馬勝利已經知道他要來,特意在辦公室等著。
兩人在私下的場合已經熟不拘禮。
“老馬,能讓我看看審訊結果嗎?”劉清明開門見山。
馬勝利給他倒了杯水:“案子沒結,按規矩本來是不應該給你看的。不過你是案發地的主要領導,有權了解案件走向。”
劉清明伸出一個大拇指,意思是“還是你會。”
在馬勝利的辦公室,劉清明仔細查看了對韓志誠和黃吉發的進一步審訊結果。
看得出來,在將他們帶離熟悉的環境,讓他們認識到沒有任何人能把他們撈出來的時候,這兩個人全都崩潰了。
他們交待出了大量犯罪事實,這些事實觸目驚心,所以才會引起高焱的重視。
劉清明對此毫不奇怪。
一個掌握著暴力機關,一個掌握著財政命脈,在失去約束的情況下,這兩個人要是罪行輕微,才是咄咄怪事。
馬勝利在一旁說:“這個黃吉發,在你們鄉的七個小煤窯里,擁有八成以上的股份,每年的分紅就達到了三十多萬。”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幾分嘲諷:“可笑的是,你們鄉一年的財政收入,還不到他個人收入的五分之一。你們鄉的干部工資、教師工資都發不出來,還要挪用扶貧專項資金。”
劉清明掩卷長嘆。
“是啊,”他說,“我買包三塊錢的軟白沙還要掂量掂量,他隨手掏出來的,就是二十多塊一包的藍芙蓉王。有沒有天理?”
馬勝利哈哈一笑:“那是給你們散的。你不知道吧,他另一個口袋里,裝著沒拆封的軟華子,一百塊一包,我都沒抽過。”
劉清明說:“這就是我來的目的。我現在窮瘋了,你就告訴我,能不能查封他的非法收入?”
馬勝利說:“已經派了經偵的同志下去,先一步凍結了他在信用社和其他銀行的存款。據他自己交代,大概有兩百來萬。”
不等劉清明高興,馬勝利又說:“不過這些錢,按規定都要上繳國庫,你們鄉,可能分不到多少。”
“我知道。”劉清明問,“那七個礦呢?”
馬勝利說:“明面上是村集體所有,不過按這個股份比例,村里分得很少,基本可以認定為私礦。你想打他們的主意?”
“對,”劉清明說,“我想從這上頭想想辦法,解決修路款的缺口。”
馬勝利說:“那得等案子審結,市里拿主意。不過高市長那邊,我會在報告里給他提個建議。”
“那我先謝了。”劉清明說。
有了馬勝利的報告,高焱那邊又有了默許,這事基本上就穩了。
兩人又聊了一些各自的工作,馬勝利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
他接起來一聽,臉色一喜,放下電話,對劉清明說:“徐婕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