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一號樓,晚飯后的林崢坐在客廳沙發(fā)上,電視里準時播放著新聞聯(lián)播。
國家領(lǐng)導(dǎo)的核心層按排名一一出現(xiàn)在畫面中,隨后是國內(nèi)時事熱點。
半小時的節(jié)目,清江省的新聞被安排在了第十六分鐘,位置相當靠前。
內(nèi)容正是關(guān)于730特大販毒案成功告破的報道。
繳獲半噸新型毒品、數(shù)千萬元毒資的消息,
在刻意調(diào)整過后的畫面里,顯得效果驚人。
報道中自然沒有出現(xiàn)林崢的名字,只有一句格式化的“在省委省政府的領(lǐng)導(dǎo)下”。
新聞稿來自省電視臺那晚的實時采訪素材。
林崢清楚,同樣的內(nèi)容,清江省臺會在八點的新聞里更詳細地播報一遍,屆時自己也會出鏡。
但他不會再看。
中央臺的這個安排,已經(jīng)傳遞出足夠清晰的信號。
中央認可了清江省委的這次行動,認可了用雷霆手段整頓治安的決心。
這也意味著,省委常委會上通過的每一個人事安排,都將得到順利貫徹。
直到此刻,林崢懸著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階段性的勝利總算到手。
其中的驚心動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每一步?jīng)Q策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若非劉清明這個意外變數(shù)的出現(xiàn),他就算想動手,也難以找到合適的切入點。
更不可能下定決心,繞開本省力量,向中央申請調(diào)用武警機動師這一非常規(guī)手段。
對手的反應(yīng)極快。
付出一些代價后,迅速與他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妥協(xié)。
這讓后續(xù)的工作顯得有些虎頭蛇尾。
常委會上,盧東升一系的人馬依舊占據(jù)著多數(shù)席位。
過去兩天通過的所有決議,不過是妥協(xié)下的產(chǎn)物。
要真正掌控常委會,前路依舊漫長,需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
林崢的目光停留在電視屏幕上,思緒卻已飄遠。
他在盤算著,接下來應(yīng)該爭取哪些人。
經(jīng)過這次風波,盧系的人應(yīng)該能看清形勢,盧東升調(diào)離清江已成定局。
他們不可能所有人都跟著盧東升離開,跨省調(diào)動并非易事。
盧東升最多能帶走一兩個絕對心腹。
剩下的人,會選擇依附誰?
是排名第三的專職副書記甘慶棠?還是資歷深厚的老常委、政法委書記常勝?
甘慶棠大概率會覬覦省長的位置。
常勝年紀偏大,或許會對人大主任的職位更感興趣。
乘勝追擊之下,
省紀委書記應(yīng)該是自己能拿到的第一票。
書記管人事,組織部長會是第二票。
加上排名靠后的省委秘書長,這就有三票了。
正想著,家里的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沉思。
夫人周雪琴接起電話。
然后遞給他:“老魯。”
林崢接過來,微笑著說道:“正想打給你呢,你先打來了。”
電話來自京城,是他的黨校同學,公安部副部長魯明。
“你們省委對清江省公安廳的人事調(diào)整,部里收到了。”
“喔,怎么說?”
公安系統(tǒng)是雙重管理,公安部是垂直上級,對省里的人事有一定的話語權(quán)。
通常省里對公安部的安排不會有反對意見。
相應(yīng)的,省里的意見,公安部也會尊重。
只要有根有據(jù)。
清江省的治安形勢嚴峻,公安廳長做為主要負責人。
難辭其咎。
調(diào)整有章有法,公安部自然不會有異議。
那就是人選的問題了。
通常,這個正廳,要么直升上去,要么空降下來。
魯明打給自己,莫非是?
“年底我會去京城,向中央?yún)R報工作,屆時我們可以聚一聚。”
這話林崢說過,此時再次強調(diào)。
是為了表示自己記得他的那份情。
魯明卻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我們可能很快就能在清江見面了。”
林崢微微一怔。
魯明解釋,鑒于清江省公安系統(tǒng)存在的嚴重問題,省委對公安廳的調(diào)整方案上報后,引起了公安部的高度重視。
部里迅速匯報給國務(wù)院,事情又到了中央層面。
中央研究決定,調(diào)派一名得力干將前往清江加強工作。
這個擔子,落在了魯明頭上。
原因也簡單,魯明是最早對清江問題做出反應(yīng)的部領(lǐng)導(dǎo),起因正是715那天林崢打去的那個求助電話。
這個結(jié)果,完全超出了林崢的預(yù)料。
但魯明能來清江,他自然是十二萬分歡迎。
魯明在電話里坦言,他在公安部幾位副部長中排名靠后,此次下放地方,對他個人而言也是一個機會。
如果工作出色,或許能提前解決正部級待遇。
林崢瞬間了然。
以魯明的級別,若僅僅擔任副省長兼公安廳長,顯然是低配了。
至少要進入省委常委序列,才算得上是平調(diào)。
那么,主管全省政法工作的政法委書記一職,才是魯明此行的真正目標。
魯明打這個電話的目的,就是提前通氣,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要讓現(xiàn)任政法委書記常勝挪位置,還需要他這位省委書記在幕后做些工作。
“我知道了,期待你來清江。”林崢放下電話,腦子迅速轉(zhuǎn)起來。
***
林城,老城區(qū)人民廣場附近的一條小巷子,“紅磨坊”私房菜的包廂內(nèi)。
劉清明、高焱、馬勝利和蘇清璇四人圍桌而坐。
氣氛融洽,菜肴精致。
正如馬勝利所言,這家館子的口味確實不俗,連一向?qū)Τ允愁H為挑剔的高焱也頻頻點頭。
當然,吃飯只是形式。
酒過三巡,話題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到了林城的現(xiàn)狀上。
高焱放下筷子,看向馬勝利:“馬局長,張志強團伙雖然打掉了,但林城治安要實現(xiàn)根本好轉(zhuǎn),恐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吧?”
馬勝利立刻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高主任說的是。打掉張志強,老百姓是解氣了,但這只是第一步。后續(xù)要鞏固成果,徹底扭轉(zhuǎn)局面,還需要持續(xù)投入,加大打擊力度。”
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幾分苦澀:“但基層警力不足、待遇偏低的問題,始終是個老大難。”
“就拿我們林城來說,”馬勝利攤開手,“一個基層民警,一個月拿到手的工資加各種補貼,還不到八百塊,現(xiàn)在的物價又高,養(yǎng)家糊口都很困難。”
劉清明表示贊同:“沿海的開放省份,人家財政收入高,可以在津貼、補助上做文章,實實在在提高干警收入。我們中部省份,財政吃緊,這方面就捉襟見肘了。”
馬勝利嘆了口氣:“說白了,還是得政府有錢。有錢才能辦事,才能留住人,才能提高隊伍的積極性。”
劉清明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馬勝利說的都是實情,也是體制內(nèi)的普遍困境。
高焱若有所思,這就是他履職后需要面對的現(xiàn)實。
劉清明嘆了口氣:“我家里的情況,你們都知道,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只能在別的地方想辦法。”
他說出了自己開店的打算,也是想在高焱這里先過一遍。
知道內(nèi)情的馬勝利和蘇清璇自然不會揭穿他。
高焱聽完,理解地點點頭:“你能想到困難的同事,算是有覺悟了,可惜這個辦法無法推廣,公職人員經(jīng)商,就像以前的部隊經(jīng)商一樣,我認為,中央肯定會有限制。”
劉清明馬上附和:“高主任提醒得很對,如果中央有這樣的精神,我會馬上把店轉(zhuǎn)讓出去。”
“也不用那么急,你這個性質(zhì)不一樣,有點大集體的味道。”
馬勝利接口道:“弄得我們都想去搞三產(chǎn)了。”
劉清明笑了笑:“其實,基層也有基層的‘辦法’。”
高焱興致上來,做出一個傾聽的姿態(tài)。
蘇清璇也停下了筷子,好看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
馬勝利微微一笑,他想到了劉清明會說什么。
“比如,為什么一到年底,各種突擊檢查就特別多?”
“交警上路查車,消防檢查商戶,治安警掃黃打賭。”
“除了完成上級部署的任務(wù),還有一個很現(xiàn)實的目的——創(chuàng)收。”
馬勝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沒有接話。
“很多地方,這部分‘罰沒收入’,甚至會列入單位的小金庫預(yù)算,最后變成給大家伙兒發(fā)的年終獎或者福利。”
“張志強為什么能把那么多人拉下水?除了威逼,更重要的是利誘。”
“他舍得下本錢,逢年過節(jié)給相關(guān)的警察發(fā)紅包、送節(jié)禮,金額可能比他們一年的獎金都多。”
“政府當然不能這么干,這是原則問題。”劉清明看向高焱,“但完全沒有改善的空間嗎?也未必。”
包廂里安靜下來。
高焱凝視著面前的茶杯,似乎在消化劉清明剛才那番話的信息量。
一個基層警察,能如此直白地揭示體制內(nèi)的潛規(guī)則,并且提出了一個看似“出格”的解決方案。
這背后,是膽識,還是另有所圖?
馬勝利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摸不清高焱此刻的想法,也不敢隨意附和劉清明。
蘇清璇則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桌上的三個男人,尤其是劉清明,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
高焱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沒有發(fā)表意見。
飯局的氣氛,因為這段插曲,變得有些微妙。
電話響起,幾個人都看了一眼手機。
高焱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眾人秒懂。
“書記,我在林城,好.......好。”
片刻后,他放下電話。
“接到老板通知,明天回省城。”
他看著劉清明:“小劉,你的手續(xù)已經(jīng)交給了林城方面,我們省城見。”
然后對其余二人說道:“很高興認識二位,咱們后會有期。”
馬勝利愕然,蘇清璇卻是露出笑容。
這么急?
三人都站起來,將高焱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