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道旁玩耍的孩童們停下了追逐,好奇又略帶怯意的目光膠著在身著淡雅月白長袍的徐安身上。徐安雖生于此地,卻是村中游子。他常年漂泊在外,即便歸來,也多落腳在堂兄徐剛家,偶至王老爺子的菜園處探訪。村里的孩童自然不認得這位衣冠齊整的“徐家叔叔”。
夕陽熔金,流云鍍赤,映得村口那家集食宿于一身的小飯莊門額也泛著暖光。這便是村里唯一能落腳的地方了。思及徐剛家的窄小破舊,徐安決定在此夜宿,也免得擠迫嫂子和侄兒。
“吱呀——”一聲,帶著歲月磨蝕痕跡的木門被推開。一股融合了松木清香、灶煙氤氳、微微飯菜熟味的暖風撲面而來。這是徐安記憶深處熟悉的故鄉氣息,是他漂泊半生也割舍不掉的根系味道。店堂里原木桌椅笨拙敦實,未經油飾,木紋清晰可見,雖不及城中酒樓的流光溢彩,卻自有一種質樸熨帖的溫存。
“客官辛苦!是打尖還是住店咧?”肩搭泛黃汗巾的小二哥腳步輕快地迎上前,一雙眼睛像探燈般迅速掃過徐安用料考究、樣式新穎的衣裳,臉上的笑容霎時又殷勤了幾分。
“先用飯,再住一晚。”徐安聲音溫和,“可有清凈些的上房?”
小二聞言,喜色幾乎從眼角眉梢溢出來,腰立刻弓得更深了:“有有有!貴客登門,哪敢怠慢?定是頂好的房給您留著!”他舌燦蓮花,專揀著菜譜上最顯貴的幾樣報了上來。
徐安面不改色地點頭。這些花銷對他來說確如九牛一毛。身旁的徐云瀚卻聽得眼睛溜圓,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農家清貧,肉味只在年節時才有緣親近,這小二嘴里飛出來的名目,在他聽來簡直是云端盛宴。
趁著等菜的間隙,徐云瀚托著腮,小臉上滿是憧憬:“三叔,城里……是不是街上到處都是這樣的大飯館?比這兒還大還好?”
徐安伸手揉了揉侄兒被日光曬得微褐的發頂,唇邊掛著笑:“是更氣派些。不過呀,”他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城里聞不到這混著稻草香的清風,也聽不到像現在這樣滿耳的蛙叫蟬鳴。”他捕捉到孩子眼底閃過的向往,又溫聲道:“等進了城,三叔帶你去聽坊,那里頭的說書先生,講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花樣多得很。”
“真的?!”徐云瀚激動得差點碰翻手邊的粗陶茶杯,忙用手按穩,“太好了!王爺爺講的那些,翻來覆去我都快能背下來了……”
“可不能小瞧了你王爺爺。”徐安神色忽地認真起來,眼神深邃了幾分,“他老人家……可大不一般。”話到了舌尖,卻終究未出口,只化作一絲若有若無的凝慮。
這時,小二吆喝著,托著一個沉甸甸的黑漆大木盤轉出后廚。蒸騰的熱氣瞬間在低矮的梁柱間蔓延開來,模糊了舊痕。碗盞落在松木桌上,沉重鈍響。徐云瀚的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
荷葉包裹的整雞油潤生輝,泛著蜜糖般的琥珀色澤。破開的荷葉里,瑩白的糯米吸飽了肉汁,粒粒分明,間或閃出幾粒朱砂般的枸杞;清蒸的鰣魚銀鱗密布,身姿舒展地伏在青瓷盤中,鮮嫩的姜絲嫩黃點綴其上,恍惚間似能瞧見它曾在碧水中暢游的姿態;最奪目的當屬那道“櫻桃肉”!整整齊齊的方肉塊,裹著晶瑩透亮的糖漿,在跳躍的油燈光下流淌著琥珀蜜色,每塊肉腰上都束著一抹翠綠的細粽葉絲。
徐安輕輕夾起一塊顫巍巍的肉塊放到侄兒碗中。那肉在筷尖微微彈動,濃郁的甜香裹著含蓄的酒氣悄然彌漫。徐云瀚顧不得燙,張嘴咬破那層焦糖脆殼。梅子醬獨有的酸冽霎時在舌尖綻放,激得孩子一個激靈,眼底卻迸射出驚喜的光芒。
“喲,這是山中季獵戶今早親自送來的野山梅醬,開胃解膩頂好!”小二哥眼尖,指著桌上那碟釉色古舊的醬碟解釋。暗紅的醬體里沉著些許碎冰碴,顯然是剛從地窖深處取出的“鎮物”。
一旁粗陶罐煨煮的菌菇湯還在“咕嘟咕嘟”冒著細密的氣泡,乳白的湯面上金黃油星點點浮動。徐安盛湯時,湯勺無意間碰到罐底一塊滑溜之物,指尖傳來的溫潤觸感令他一怔——竟是一枚光溜溜的鵝卵石!他恍然,這必是廚娘效仿古法“石烹”,將燒紅的石頭投入冷湯中急速催沸,方能激發出山珍最醇厚的本味。
湯水入口,松茸的馥郁與初生雷筍的清鮮層層疊疊漾開舌尖,竟比他在京城八珍軒嘗過的奢華“佛跳墻”,多了幾分源自林莽的野性靈氣。
最后端上的核桃酪盛在竹節截成的天然杯盞中。琥珀色的羹漿溫潤醇厚,炒得噴香的核桃碎均勻撒于其上,宛如一勺星河。盞底還沉著幾顆殷紅如血的酒漬櫻桃。徐云瀚舀得太急,一滴甜漿滑落,正正滴在他洗得發白的舊衣襟上,瞬間暈染成一枚小小的、濕亮的月痕。
窗外蛐蛐兒的鳴叫時高時低,燭火微微一跳,“噼啪”爆出個燈花。徐安順手拿起竹簽撥了撥燈芯,昏黃搖曳的光在徐云瀚沾著醬漬的小臉上跳躍。
“三叔,”孩子忽然用筷子尖戳了戳面前荷葉雞的骨架,壓低了聲音,帶著探險般的新奇,“城里頭的人……做湯也會塞石頭嗎?”他大眼睛望著湯罐底那塊沉默的圓石。
徐安唇角微彎,將余溫尚存的半碗菌菇湯推到他面前:“這叫‘石髓湯’。京城里的廚子講究,常在湯鍋底下埋‘銀霜炭’,說是‘文火慢煨’才能熬出精髓——”他故意拖長調子,滿意地看著侄兒的睫毛隨著燈火忽閃起來,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優越,“依三叔看啊,反不如這燙石頭催出來的湯,筋骨分明,山野的魂兒都在里頭。”
徐云瀚懵懂地點點頭,目光卻突然變得賊亮,湊近些用氣聲說:“王爺爺給的梅子酒……你悄悄藏進馬車那個小暗格里了,對不對?”他狡黠地眨眨眼,像是發現了天大的秘密,“我看見了!那酒壇子底下墊著塊會發亮的東西!像玉!”
筷子在碗沿上清脆地一磕。徐安眸光瞬間凝住,盯著湯面上自己晃動的倒影,喉結無聲地滾動了兩下才緩緩開口:“云瀚,”聲音沉了下去,“還記得……王爺爺給你講的白猿盜酒那故事么?”他順手蘸了點殘酒,在桌面上畫了一道長長的、斷續的水痕,“有些東西呢,就像這道酒痕。看著沒了,實則……”他頓了頓,手指在水痕上輕輕一抹,“早就滲進木頭里了。”
徐云瀚好奇地伸手去摸那塊濕潤的桌面,只沾了滿指清冽的梅子余香。恰在此時,檐角銅鈴被夜風陡然撞響,“叮叮當當”一陣脆響。一陣裹挾著后院草木灰與涼氣的山風猛地灌入,瞬間吹散了桌上那道帶著謎題的濕痕。
徐安順勢將指間捻著的一粒酒漬櫻桃塞進侄兒嘴里:“等到了城里,三叔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玉佩該是什么模樣紋樣。”
倚靠在油膩柜臺角的小二哥,懶洋洋地拿眼覷著這對叔侄。錦衣郎君吃相斯文優雅,卻不動聲色地將每盤菜的配飾逐一挑開檢視:荷葉雞腹中翻出兩片早已風干失去形骸的橘皮;菌菇湯底撈起了半截吸飽湯汁、燉得爛熟的當歸須。小二心中暗忖著“有錢人真挑剔”,哪知這是徐安刻入骨血的記憶——兒時纏綿病榻,母親便是這樣,將藥效溫補的藥材悄然藏入菜肴,哄著他多吃一口,再吃一口。
燭火跳躍,最后一片油光紅亮的臘肉消失在徐云瀚滿足咀嚼的齒間,齒頰間像是含住了一抹琥珀色的晚霞余燼。孩子摸著滾圓的小肚皮打了個飽嗝兒。檐下的銅鈴恰好又在風中敲碎了一串清音,后院飄來的裊裊柴火氣與室內彌散的余香悄然交融,織成一張無形的網,溫柔地罩住了這一刻。
夜深...
蟲蛀斑駁的舊紙窗上,老槐虬枝的剪影如潑墨般濃重。冷白色的月光從窗欞的縫隙鉆入,在褪色的藍印花被褥上投下清冷疏離的霜紋。
耳畔傳來徐云瀚漸漸變得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徐安輕輕將被孩子踢開的被角掖回他瘦小的頸窩。那孩子如初生的蝦米般蜷縮著,懷里仍緊緊摟著那個包裹荷葉雞的油紙包——麻繩被他好奇地解開又笨拙地系上,繩子糾結之處,竟被他笨手笨腳地拼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城”字。
屋梁上方驟然傳來幾聲窸窣輕響,大約是野貓踏過積了厚厚灰塵的陳舊椽子。云瀚在夢中無意識地咕噥翻了個身,后腦勺恰好抵在徐安堅實的臂彎里。枕邊氤氳著他發間殘留的核桃酪的甜香。
借著清冷的月輝,徐安凝視著孩子鼻梁上尚未消退的夏日曬痕輪廓。這稚嫩的臉龐,竟與記憶中兄長少年時的模樣悄然重疊。就連那蹬出了被子外、一節細瘦的腳踝,也像極了二十年前,在阡陌間將扭傷腳的他一步步背回家的那個少年郎寬厚肩背下的溫度。
寂靜深處,后廚守夜伙計撥弄灶膛余火的“噼啪”聲清晰傳來。更遠處,山澗溪流的潺潺聲與之遙相呼應,合奏出一曲微妙的安眠調,將沉沉的夜色反復揉捏、染成深深淺淺的紺青。
徐安枕畔縈繞著侄兒輕柔的呼吸與自己沉穩的呼吸。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聲息交替起伏,在寂靜中格外分明。他忽然覺得,被褥里塞進的驅蚊艾草,其苦澀熏嗆的氣息在此刻變得有些刺鼻。
寅時的寒露悄無聲息地爬過窗臺,濡濕了磚石。徐云瀚在夢中無意識地扭動,小小的膝頭猛地頂在徐安肋下。孩子咂吧著嘴,含糊地囈語出聲:“三叔……騙人……”后面的話咽在夢中,不知是在抱怨那未能入口、被藏起的梅子酒,還是在質疑城中是否真有的巨大荷葉雞?
天光未透,山野間淡白的晨霧還在林梢流連游蕩,徐安已背著猶自迷糊揉眼的徐云瀚踏上了濕漉漉的青石山徑。孩子溫熱的鼻息撲在徐安后頸窩,帶著一絲昨夜未散盡的梅子酒氣,若有似無。
前方,徐剛揮舞著柴刀劈開擋道的蛛網荊棘。刀鋒磕在石階上的“鐺鐺”聲響,驚起了幾只蜷縮在枯枝間的寒鴉。“撲棱棱”的翅膀扇動聲瞬間撕裂了天際那一抹如蟹殼青般冷硬的晨光。
祖墳前,三炷線香裊裊燃盡,余下的三截灰白香柱仍固執豎立。
徐云瀚模仿著大人的樣子,對著刻著陌生先人名字的墓碑深深作揖,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石碑腳下一叢新萌的、拳曲著嫩綠卷須的蕨類植物。
徐安凝視著青石墓碑上被風雨侵蝕得漫漶不清的“徐公守業之墓”字痕,心頭驀地像被針扎了一下——父親臨終時,枯槁的手心死死攥著的那半塊冰冷干硬的黍餅,其龜裂開綻的紋路,竟與此刻兄長布滿厚繭、緊握著柴刀木柄的手掌紋理如此相似。
霍秀梅腿腳不便,便在家中等候他們歸來。云瀚的爺爺奶奶在他出生前便已離世,于他而言不過是陌生的名詞,自然談不上有多少悲戚。下山途中,孩子的目光更多被山嵐中的新奇景象吸引,小腦瓜里全是對即將啟程的城中之行的斑斕幻想。
香火余燼散落在濕潤的泥土里。徐安與徐剛兄弟二人對著墓碑鄭重地磕了三個沉甸甸的響頭,便無言地起身,引著云瀚順來路下山。歸途的草叢露水更重,濕透了孩子千層底的舊布鞋。
當霍秀梅倚靠在門框邊那熟悉的身影逐漸映入眼簾時,徐云瀚突然掙脫開三叔攙扶的手,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他懷里緊捂著的油紙包發出急促的“簌簌”聲——正是臨行前悄悄藏起的那盞核桃酪。此刻,那被體溫捂熱的甜點,早已滲漏出粘稠琥珀色的糖漬,浸潤了油紙,洇濕了他胸前的衣衫。
霍秀梅竟少有的走出了門檻幾步,目光緊緊鎖住車上稚嫩的兒子:“瀚兒,到了城里,千萬要聽你三叔的話啊,莫要淘氣,也別跟云兒妹妹吵鬧。替娘給你三嬸帶好……”她喉頭滾動了一下,努力讓聲音平穩,“照顧好自己,遇事多長個心眼……娘在家里,等著聽你講……城里的新鮮事兒……”最后幾個字帶上了無法掩飾的微顫。
徐剛扶著妻子的手臂,眼睛望著車上的兒子,聲音低沉卻帶著期許:“多的話爹就不絮叨了。照顧好身子骨,事事聽你三叔安排。難得有這機會,不必急著回來,好好用眼睛看,用心去長見識!”他頓了頓,語氣轉緩,像在憧憬又像在自嘆,“等你長大成人,能在家頂門立戶照顧你娘了,爹……或許也有機會去那大城里頭瞧上一眼呢。”
車上的云瀚應得響亮:“爹娘放心!我一定聽三叔的話!會好好照顧自己!你們在家也要保重身體!我……很快就回來看你們!”他小胸膛挺著,帶著離別的興奮與小小的擔當。
“都說城里糖人捏得花哨……可別亂買太多,怕是花架子,不及王爺爺捏得經看呢!”霍秀梅緊走幾步,將一個滾燙的烤紅薯塞進兒子舊襖的懷里。粗糙的手指撫過衣角熟悉的補丁,動作極輕地頓了頓,生怕被孩子看見,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像被晨風揉碎了,“那些……冰涼拔牙的‘冰酪’……可別貪嘴嘗鮮……鬧了肚子可沒人疼……”
徐剛忽然用手中的柴刀柄重重磕了磕結實的車轅,“嘭”的一聲悶響,驚得拉車的轅馬打了個不安的響鼻。“兒子!”他高聲喊道,目光炯炯,“要是見著了那些講古的說書先生!別忘了替你爺爺問問……”他聲音猛地一黯,帶著微不可察的沙啞,目光投向遠處層疊的山巒,手中煙鍋里那點暗紅的火星漸漸熄滅,如同他未完的話語最終消散在轆轆車輪碾過的薄霜里,“問問他們……聽過……《徐三郎販馬記》不……”
馬車終于動了輪軸。
徐云瀚大半個身子急切地探出車窗,發梢掛滿了晨霧凝結的小小露珠:“娘!我記著吶!我還要給王爺爺帶城里的漂亮酒壇子回來!”清亮的童音驚起了草垛上打著盹的麻雀。
他卻瞥見灶房半開的窗欞后,一角磨損褪色的靛藍衣料迅速閃過——那是霍秀梅,飛快地將縫著補丁的舊衣袖藏在了身后。
“大哥大嫂,安心在家便是!”徐安向著兄嫂抱拳,“到了城里,我必定用心照顧云瀚,把他養得又結實又精神,再完完整整地給嫂子你送回來!”他轉向霍秀梅,目光懇切,“嫂子,你的身子骨是最要緊的!家里活計萬萬少操勞,讓大哥去忙!等你緩過勁兒來,”他目光掃過兄嫂身后同樣低矮的屋舍,加重了語氣,“我定接你們闔家去城里!住寬敞明亮的屋子!這半輩子辛勞,也該讓你們享享清福了!”
霍秀梅用力點著頭,眼角淚光閃爍。
一旁的徐剛卻故意板起臉,粗聲道:“干活兒?還用你三娃子操心?本來就是老子全包圓!”他那古銅色的臉膛上掠過一絲難以言表的復雜情緒,隨即揮揮手,“享清福?再過個十年吧!等這小兔崽子長大成人,娶上媳婦、能扛起這個家再說!”他目光落到已漸行漸遠的馬車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行了!趁日頭好,趕緊上路!別貪圖路程趕夜路!聽見沒?……當心那山里的野狼群!”
徐安手腕一抖,長鞭在空中炸開一聲脆響。懷中那塊緊貼心口的玉佩,無端地灼熱起來。
馬車在崎嶇的山道上碾過深深轍痕——這,正是二十年前父親販運鹽糧踏出的那條古老山路!而今,它載著的卻是孩子銀鈴般的歡笑與無盡憧憬,奔向著迷霧彌漫的、未知的城廓晨曦。山風呼嘯而來,卷起徐剛那句沉甸甸的“當心野狼”叮嚀,將它們撕扯、拉長,最終融入身后連綿起伏的山林松濤的嗚咽之中。
車行過村口那株虬枝盤錯的老槐樹時,原本嘰嘰喳喳的徐云瀚忽然安靜了下來。他攥著懷里那個尚有余溫的紅薯,小小的腦袋轉向車窗外,怔怔望著樹梢高處。
一只殘破不堪的舊紙鳶——那是去年生辰,王爺爺親手為他扎的蒼鷹——如今只剩嶙峋的竹骨架子,在漸亮的晨風里倔強地掙扎、翻轉。破損的彩紙嘩啦作響,像一聲聲不甘的嘶鳴。
但就在這破敗之中,它殘存的鷹姿,迎著初升的、萬丈金光的旭陽,在濕潤的泥土路上,投下了一道孤傲而鮮明的斜長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