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希鄭重起身,再次給秦如茵福身一禮。
秦如茵端坐在簇新的黃花梨的太師椅上,沖姚希擺了擺手。
接著又隔空虛扶了一下,“不用這般客氣,看姚大姑娘的年紀比我小不了多少,就好生坐下說話即可。”
秦如茵并不是喜歡擺譜的人。
這姚家大姑娘禮儀周全,看著文文靜靜的,眼神也清亮干凈,不像是來找麻煩的。
她也不會貿然發難。
犯不著。
“姜尚書夫人,小女此次喬裝來見您,實則是瞞著家人……是小女一個人的主意。還請您千萬別多心……”
姚希說的特別坦誠,一臉期待的看著秦如茵。
秦如茵看著她那雙干凈的眼睛,沒來由的就有些喜歡。
姚家……她其實非常厭惡!
就是因為他們姚家人曾經將姜九霄往死里欺負,如今見著姜九霄一飛沖天,又想吃回頭草了。
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也太惡心人!
可這位姚大姑娘,倒像是歹竹出了好筍了。
不管年紀大小,壞人是不能有這樣一雙純凈干凈的眼眸的。
這讓她想到了當初她為了坑二房那幫老畢登一把,偷偷去見姜九霄的時候……
她當時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幫她全家坑二房出一口惡氣。
雖不知這位姚大姑娘到底是什么心思,想來為了她在意的家人的可能性大一些。
“瞧姚大姑娘這身就知,你肯定是瞞著家人偷偷來見我的。”秦如茵溫和一笑。
她并不急切的想知道這位姚大姑娘來見她的原因。
既然這位姚大姑娘費了這么大力氣瞞著家人來見她,著急的也不是她。
“姜尚書夫人想必已知曉我家姑母的事了。”
姚希伸手將垂下的鬢發勾到耳后,認真道:“小女心中明白,那都是我姑母……或者說是我們姚家癡心妄想了!
這個世上,有些事還是要講道理的,當時是我家那位姑母做錯了,如今又想走回頭路……須知這個世上可沒有人一直在原地等著……”
“就是小女身為姚家人,也為之不齒,一想到此事,就覺得羞愧難當!”
秦如茵認真聽著,中間沒有出言打斷她。
“姜尚書夫人,哪怕您之前還沒得知我姑母或者我姚家的癡心妄想,如今小女說了,您也知曉了。”
“小女知道這對您來說是一件非常不尊重的事,小女在此給您道歉!”
“小女沒臉請您原諒,只盼著您得知此事后不要氣惱……不值得為那種沒臉沒皮之人氣著了自己。”
“多謝姚大姑娘如實相告,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我都不氣惱。”秦如茵含笑看著姚希。
到這一步,她還是沒看透這姚家大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為了讓她不必氣惱,這位姚大姑娘才花費這么大力氣喬裝來嬋姐兒家的新宅來見自己?
那怎么可能呢?
可她又將自己的姿態放的這樣低。
姚希聽了秦如茵的話后,清亮的眸子里閃過驚訝。
她也沒想到這位和她年紀相仿的尚書夫人這般沉穩從容。
且她還笑得出來。
哪怕她自小早慧,若今日將她和這位年紀尚小的尚書夫人處境對換,別說笑了,不哭就算堅強的了。
她恍然明白了,為何坊間傳聞姜尚書大人對這位小十幾歲的夫人很是在意和敬重……
她有人在祖母屋子里伺候,知道她那位堂姑母一口一個的罵這位年歲尚小的姜尚書夫人是小黃毛丫頭。
可她如今確定,她那位自詡聰慧至極的堂姑母真要對上這位年歲尚小的尚書夫人,根本不是對手。
她的那位堂姑母啊,是真的惡心人啊。
可細想起來,也是天道好輪回。
她的堂姑母當年看不上姜尚書大人,如今老天爺補償了一個比堂姑母還要厲害的女子給姜尚書做妻子。
她的堂姑母,當年實在錯的太過,也實在太惡心人,更是太傲慢了!
真的以為,背靠姚家這棵大樹就能不將姜家放在眼里了?
姜家……那可是世代皆是純臣的大世家。
即便姜九霄不是這般驚才絕艷,以姜家的底蘊,也不是她姚青芷可以那般羞辱人家的!
姚希雖很清醒,卻也忍不住在想:
若是當年堂姑母沒有犯下那樣的大錯,有了姜尚書大人這位姑父,他定能將姚家那艘航行到錯誤方向的大船給擺正罷?
“姜尚書夫人,小女知曉姚家將來的下場不會好。”
“當然,小女的意思不是責怪姜尚書大人要對付我們姚家……
我們姚家對姜尚書大人做了那樣的錯事,本就是我們姚家的錯的……”
秦如茵輕輕笑了笑。
她當然不會說,她家姜九霄就是要對付你們姚家呀。
更不會去安慰這位姚家大姑娘。
沒這個義務。
“小女今日來求見您,是想和您說,我們姚家大房的子孫和我那位堂姑姑不是一路人!”
“畢竟就我堂姑母回京后的謀算……小女和我母親還有兩位弟弟都不想那樣做!”
“將來若是姚家落敗,還望您能幫忙在姜尚書大人面前解釋一二……”
“若是您愿意幫小女這個忙,小女感激不盡!”姚希再次從椅子上起身,鄭重對著秦如茵深深一禮。
秦如茵眼中流光微轉,含笑道:“姚大姑娘快些起來,你說的太嚴重了。”
“姚家如此鼎盛的百年大世家,又是一門四太傅……誰能輕易撼動呢?”
“你將心放在肚子里。何況你說的我也不認可,我家尚書大人向來寬厚,當年的事情既然過去了,那便過去了,沒什么對付不對付的。”
好話誰不會說呢。
她也不可能因為對這位姚大姑娘有幾分欣賞,就大發善心,就推心置腹。
頓了頓,秦如茵話音一轉,笑意不達眼底。
“只要你們姚家不再來招惹我家尚書大人,我家尚書大人公務繁忙,又有家族事務纏身,哪有那個精力去和你們姚家打擂臺呢?”
姚希聞言臉色立即變了。
這……說的也太滴水不漏了!
將姜家摘的干干凈凈……
將姜九霄說的白璧無瑕……
姚希想說幾句場面話,嗓子卻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秦如茵看著她變白的清秀小臉,心中嘆息了一聲。
這小姑娘才是姚家真正的明白人吶。
雖年紀小,胸有丘壑,有勇有謀。
審時度勢的能力也是一流。
她還這么年輕,若是個男子,姚家還真的倒不下……
姜九霄和她說皇家要辦姚家,就是這段時間的事。
當然,她也明白,姚家樹大根深,姻親故舊盤根錯節,皇家要辦姚家,也不是一時之功。
這其中她家四爺肯定也會暗中順勢火上澆油了一番……
若是這小姑娘是姚家的男孫,皇家還真的不好下手,若皇權繼位者是理智又睿智的,那便不會對姚家下手了。
畢竟,姚家再出一位驚才絕艷的人才,不單是姚家的福氣,那也是整個大應朝的福氣。
如今姚家人才凋零,再想維持姚家數百年的繁榮昌盛,那必定會尸位素餐,阻礙朝廷選拔真正有用的人才……
“姚大姑娘,時候不早,你一個姑娘家瞞著家人出門也不安全,還是早些回罷。”
同為女子,秦如茵對這位勇敢睿智的姚大姑娘還是愿意愛護的。
又真誠叮囑道:“我派人悄悄護送你回府,你也莫要讓人知曉你來找過我……”
“姜尚書夫人!”姚希突然對著秦如茵直直跪下去,那結結實實的一跪,驚得秦如茵都覺得自己的膝蓋疼。
她趕緊起身幾步下去就伸手去扶她,皺眉道:“姚大姑娘你這是做什么?快些起來!”
姚希順手握住秦如茵的雙手,雙眼泛紅的仰頭看著她。
“姜尚書夫人……小女是真的沒有辦法可想了,思來想去只有求您一途了!”
“若是今后姚家傾覆之日,小女求您請姜尚書大人饒過小女的兩位弟弟……”
“若是實在保不住兩人,那就饒過我的幼弟,他今年才十一歲,家族諸事他都還不大懂,也還未作過惡。
就是我們姐弟三人的吃穿用度都是我母親出的,相當于我們姐弟三人都是我母親養活,且……”
說到后面,她眼淚已經下來了。
她在家中仔細推算了許久,當今圣上不再容忍姚家也不會讓姚家瞬間摧枯拉朽般就倒下了。
可若是太子殿下登上大位,三公之位姜尚書必定能取其一。
到時候姜家便是鮮花著錦,巴結者無數,只需姜尚書大人一個暗示,有的是人給姚家捅刀子。
這便是墻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
秦如茵明白她的意思,這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為了挽救沒有作惡的弟弟們,一個這樣金尊玉貴的姚家長房嫡女,能豁得出去跪下來求她這個算是仇人之妻……
對于這樣為親人不顧自己臉面和得失的人,秦如茵總是格外高看一眼。
于是托著姚希起身,又扶著她坐下了。
隨即從姚希手里取過姚希自己的帕子給她拭淚,溫聲和她說:
“姚大姑娘,你這樣聰明的人,其實心里是明白的,姚家若真有哪一日傾覆了,這世上是有人做得到,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