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書房的窗戶,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透。
張元初無奈地嘆了口氣,大年初一就這么過了,今年這個年,真是沒過好。
電話響了,他接起來說了幾句后,利落地穿上一套黑色風衣,圍上圍巾,快步走出書房。
張家大宅外,王勤早已備好了車隊。
張元初坐進轎車,車隊徑直駛向政府大樓方向。
來到司法院時,本該休假的官員們幾乎都到齊了,只有警察部的一眾高層沒來,估計正忙著追查那個犯罪團伙。
何敬之也到了,穿著一身黑色長袍坐在前排,靜靜等待著。
張元初快步走過去,在何敬之身邊坐下。
他掃視一圈,見司法院的人來得差不多了,便開口道:“諸位,本不該在今天召集大家。不過,相信事情你們都聽說了。”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昨晚,除夕夜,寧京出了件大案,八十六名少女失蹤!
兇手雖然還沒抓到,但初步判斷,這絕對是有預謀、有組織的犯罪團伙干的!”
“這些失蹤的少女,最有可能的去處,就是夜總會之類的場所。
今天召集大家,就是要討論,怎么用法律來約束這些娛樂場所,保護我們的國民。”
話音剛落,一位司法院的官員就站了起來:“總司令,我認為必須堅決取締這些場所!
不管是夜總會、酒吧、歌舞廳,還是那些青樓楚館,歷來里面所謂的‘風塵女子’,不少都是來路不正!
只要這些地方還在,難保不會再有類似的案子發生!要從源頭上掐斷才行!”
這位官員是位法官,之前審理過類似的案子。
警察部破獲過幾起人口拐賣案,他清楚記得,那些少女最后都流向了這些地方。
張元初心里也明白,這法子確實干脆利落,就像后世的做法。
存在需求,就必然有鋌而走險的供應。
人販子眼里只有錢,哪管什么法不法?都是些喪心病狂之徒。
“我也贊成取締!”又一位官員起身道,“就算不取締,也必須進行最嚴格的管制,徹底杜絕黃色交易!”
每當需要針對新問題完善法律時,司法院的官員和法官們總是這樣各抒己見。
大家集思廣益,最后匯總方案,投票決定哪個提案通過。
通過的提案再經過詳細完善,由司法院正式頒布,交給警察系統執行。
張元初沒說話,只是聽著。現在正是大家暢所欲言的時候。
果然,有贊同“一鍋端”的,就有唱反調的。
一個面相斯文、說話慢條斯理的官員扶了扶眼鏡,慢悠悠地站了起來,聲音不大,卻很有分量:
“可是,這樣一刀切地取締,會不會違反我們‘私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律原則?這樣能服眾嗎?”
這位官員接著說:“我個人傾向于對這些娛樂場所實行極其嚴格的管控。至于那些風塵女子是否允許存在,可以實行實名登記管理。
她們的來源也必須嚴加審查。如果有百姓報案失蹤,我們可以根據姓名、體貌特征等信息,與登記在冊的人員進行比對。”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我還有個建議,希望能建立全國人口檔案系統,在司法院備案,錄入所有百姓的照片、指紋等信息……”
這下可好,會議室里徹底成了辯論場。
“說得輕巧!管?怎么管?貓鼠游戲玩到猴年馬月?那些地方就是銷贓窟!沒了這窟,人販子還費那牛勁拐人干嘛?
成本高風險大!就得連根拔起!”支持取締的立刻反駁。
“拔起?說得容易!拔了蘿卜坑還在!沒了這些合法的宣泄口,那些管不住下半身的,憋急了直接上街禍害良家怎么辦?
生理需要四個字,聽著簡單,可這背后藏著多少潛在的危險?到時候強奸案暴增,算誰的?社會成本更高!”反對取締的也據理力爭。
“登記管理?給窯姐兒登記?虧你想得出來!這不是變相承認她們的‘合法性’嗎?傷風敗俗!”
“傷風敗俗總比人命關天強!登記是為了管理,是為了溯源,是為了防止更多悲劇!這是務實!是保護!”
“務實?我看是綏靖!是縱容!”
“你這是因噎廢食!不顧后果!”
張元初看著眼前這熟悉的場景,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嗯,挺好,他就喜歡這樣。
法律這玩意兒,就得在這種唾沫星子橫飛、臉紅脖子粗的爭論里,才能碰撞出最結實的框架。
你一言我一語,道理越辯越明。
這場關乎無數人命運的辯論會,足足吵吵嚷嚷了三個鐘頭,從華燈初上吵到夜深人靜,茶水都續了好幾輪。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最有理,拍桌子瞪眼的不在少數。
眼瞅著大伙兒都露出疲態,嗓子也快冒煙了,張元初才終于抬了抬手。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他。
“行了!”張元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今天辛苦各位了。事關重大,牽一發而動全身。
大家回去都再好好想想,把今天聽到的、想到的,都捋一捋。明天,咱們繼續。”
他沒拍板,也沒傾向,直接宣布散會。
眾人紛紛起身,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拖著疲憊的身軀魚貫而出。
因為張興忠遠在魔都,張元初在寧京算是孤家寡人。
何敬之看他一個人,便開口邀請:“元初,這么晚了,一個人回去冷鍋冷灶的,去我家對付一口?”
張元初確實餓得前胸貼后背,也沒推辭:“行,那就叨擾了。”
何敬之有兩個兒子,張元初本以為加上自己,也就五個人吃飯。
沒想到,戴英勛也帶著他的兒子戴安東來了。
戴英勛父子一見到張元初,臉上就顯出了難以掩飾的尷尬。
他的女兒戴舒蕓,還有表侄女趙雅,眼瞅著就要二十八了,直到現在都還沒嫁出去,根子就在張元初身上。
這事說來……唉,張元初雖然決定不再追究她們當年逃婚的事,但這不代表其他人就敢娶這樣的女子。
在這個時代,逃婚本就是件極不光彩、難以讓人接受的事。
更何況,你逃婚的對象,如今身居高位,萬一他心里還有疙瘩呢?
就算張元初本人不出手,難保不會有想討好他的人暗中使絆子。
所以,戴舒蕓至今仍是單身,成了個老姑娘。
戴英勛為這事愁得頭發都快白了。
他們這邊尷尬局促,張元初倒顯得十分淡然。
當年的事,對他而言早已翻篇。他現在有自己的生活,也有了自己的未婚妻。
何敬之顯然也沒料到戴英勛父子會不請自來,他事先并未邀請他們。
但人既然來了,總不能趕出去,那可不是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