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類父？愛你老爹，玄武門見！ 第四十七章 問神

“殺！”

“殺！”

“殺！”

宣室殿里傳來激烈地喊殺聲，肅立在石階上的中、外朝官吏，望著深深的大殿，都預感到天崩地裂就在頃刻。

公孫弘、董仲舒都是御前的老人了，八年前的“巫蠱之案”，十一年前的“馬邑之敗”，十八年前的“尊儒嘗試”，多少人倒臺，多少人伏誅，多少驚心動魄，也從未聽見陛下像今天這樣獅子般喊殺、瘋子般狂怒！

一些年紀較輕，資歷較淺的朝臣，直覺得未央宮都要垮下來了！

“陛下！”

宣室殿里又傳來一聲尖厲的叫聲，是吾丘壽王的聲音。

依然在無能狂怒的劉徹也被吾丘壽王這一聲尖叫喊住了，發(fā)直的眼冒著光慢慢刺向了他。

吾丘壽王正跪在劉徹面前，聲調(diào)激動卻又不得不壓低聲音，“不能殺！不能殺啊！”

劉徹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吾丘壽王，寒芒乍現(xiàn)。

“陛下，一王十侯，口出狂言，自戕于刑場，再殺，我大漢朝頃刻間就亂了。”

吾丘壽王硬起了脖頸把那顆頭抬得高高的，涕淚橫流道：“中山王，中山王，是以死濺陛下一身血！”

“那你呢？”

劉徹鐵青的臉，竟然擠出了一絲笑容，輕輕地問吾丘壽王，“告訴朕，是誰指使的中山王，是誰指使的你，現(xiàn)在告訴朕也不遲，朕是不會追究你的。”

“沒有誰指使中山王，更沒有誰指使臣。”

“沒有人指使，中山王會在刑場上口出狂言，沒有人指使，刑場上會有尖刺木樁，沒有人指使，中山王能在刑場上自戕當場，沒有人指使，杜衍十侯能在刑場上效死當場？那時的你，那時的你們，在做什么？”劉徹的聲音柔和至極，也瘆人至極。

吾丘壽王依然硬著脖子抬頭望著劉徹，“古今的規(guī)矩，刑不上大夫，中山王赴京授首，孝文帝后再無有之，無論外朝、內(nèi)廷，無論明官、酷吏，無有弒王之經(jīng)歷，疏漏之處，望陛下明鑒。”

整個大漢，除了孝文帝那場宮變，盡誅孝惠帝諸子外，再無諸侯王登上法場，授首于人。

而且，孝惠帝諸子之死，還被孝文帝、開國功臣集團、諸侯王死死地封鎖著，至今沒有解密，很可能終其歷史也無法解密。

其他的諸侯王之死，比如不久前的淮南、衡山二王，基本上在確定死罪后，不等訊問便自戕了。

如二王之父淮南厲王，前朝廢太子、臨江王劉榮，倒是被訊問了，但都不等定罪，也自戕于監(jiān)禁之中。

中山王劉勝、王太子劉昌，沒有抵抗的束手就擒，押解進京，可以說，中、外兩朝官吏都沒有親斬諸侯王的經(jīng)驗。

渭水草灘刑場，又是臨時布置的，這就導致出現(xiàn)了重大失誤，留下了人犯自戕的機會，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中山王竟然自戕也要濺陛下一身血。

但吾丘壽王不覺得這是誰的設計，公孫弘丞相、衛(wèi)青大司馬，以及儲君劉據(jù)，哪怕真想動手，也不會采取這樣動搖皇權(quán)的手段。

儲君是想得到皇位，不是想廢掉皇位，行為處事時，兩者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至于他，當時在干什么？

當然是想通過閑聊的方式，往儲君身上潑臟水，讓公卿、列侯、將軍、宗室大臣、兩朝官吏以為，是儲君不愿意出手拯救王侯，才導致了中山王、杜衍十侯之死。

對血親之族都沒有仁恕之心的儲君，列侯親貴怎么能相信呢？

給陛下樹援，給儲君樹敵。

至于中朝的其他人，在為他助力，圍觀、施壓儲君，同樣沒有注意刑場的情況。

但他沒想到的是，儲君直接將站隊皇帝的列侯親貴劃為了敵人，將人性之爭轉(zhuǎn)化為了敵我斗爭，化解了他的歹計。

之后，中山王、杜衍十侯的死，事出突然，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吾丘壽王在事發(fā)的第二時刻，就看向了身前的儲君，儲君眼中的錯愕，是不可能裝出來的。

總之，這是場意外。

吾丘壽王以頭叩地，磕得碰碰直響。

不過，這些肺腑之言，作為皇帝的劉徹，不信啊！

素性猜忌多疑的劉徹心中早有預感，儲君會陰謀手段奪取他的皇位，但怎么也想不到會是在這一刻，會在王侯之死的時候，將昏君的帽子扣在他的頭上，將自己二十年的作為，定義為無道暴政。

震驚，狂怒，不敢置信！

但見中、外兩朝官吏以從未有過的規(guī)模匯聚到未央宮時，劉徹立刻就聯(lián)想到，這是一場集體、有預謀的逼宮。

那背后必然有人“上下一心，內(nèi)外勾結(jié)”，意欲逼他退位！

是丞相公孫弘，是大司馬衛(wèi)青，甚至是儲君！

面對一場禍及大漢根本的政潮起于肘腋之間，劉徹沒有害怕，只有難言的熱血和激動。

可是，一輪君臣交流下來，劉徹看出了吾丘壽王忠心耿耿的神態(tài)，他，矛盾了，更恍惚了。

是相信自我的判斷，還是相信臣下的忠心？

劉徹這時兩眼已經(jīng)翻了上去，黑色的瞳仁不見了，只露出了白色的眼珠，“朕知道了，朕知道了，朕知道了……”

吾丘壽王本在不停地叩首，此刻也僵住了，抬起紅腫的頭，兩眼閃著淚光，以膝作腿，近前道：“陛下，為今之計，只能求問于神明，請陛下無疾而病。”

宗親的血。

是凡人怎么都洗不掉的。

唯有神靈降下賜福。

一場“重病”，藥石無醫(yī)，宮內(nèi)宮外必然盛傳上天降下責難，然后，龍體忽然痊愈，便是天罰。

天都罰了，沒有要了天子的命，世人還能有什么好說的呢？

當年跟隨董仲舒的學習，“天人合一”、“災異論”，在這一刻，開花結(jié)果。

“天罰了，世人就罰不了了。”

劉徹的眼睛越來越亮，以天命所授抵抗流言蜚語，“好主意！好主意……”

沒等說完，劉徹已然兩眼緊閉，牙關緊咬，仰倒了下去。

吾丘壽王猛地站起，一把抱住了劉徹，滿臉是淚大聲吼了出來，“來人！快來人！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殿門洞開著，吾丘壽王的話清清楚楚地傳了出去，站滿了殿階的兩朝官吏一個個都在驚疑慌亂中露出了從心底發(fā)出的喜悅，目光里似乎也等待著那一線不可挽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