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燕也點點頭,她被一個扎著小辮的女孩拉住了衣角,女孩怯生生地問:
“老師,你真的會教我們認(rèn)字嗎?”
那一刻,所有的疑慮和不安,都被這純粹的渴望融化了。
靠山屯小學(xué),就在這山風(fēng)與瑯瑯讀書聲中,正式開學(xué)了。
李援朝教語文和體育,他帶著孩子們在山坡上賽跑,用石子在地上演算術(shù);
張曉燕教音樂和美術(shù),她還教孩子們用山里的野花野草,染出五顏六色的圖畫。
兩個年輕人的到來,像一股清新的風(fēng),吹動了這片沉寂的大山。
孩子們臉上的笑容多了,村里的老人們路過學(xué)校時,總會駐足聽一會兒,臉上滿是欣慰。
林東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的一塊大石落了地。
教育這條路走對了,但要讓村子徹底擺脫貧困,光靠讀書還不夠。
他白天跟著村民們下地、修路,晚上就琢磨著村里的新出路。
靠山屯的土質(zhì)適合燒磚,如果能建一個自己的磚窯廠,不僅能蓋起更多的磚瓦房,還能賣到山外面去,是一條實實在在的財路。
說干就干。林東拿出全部積蓄,又說服村里幾戶有余錢的人家湊了股,請來縣里的技術(shù)員指導(dǎo)。
一時間,村西頭的空地上,人人干勁沖天,挖土、和泥、砌窯,靠山屯的日子,仿佛被這火熱的干勁點燃了。
這天下午,磚窯的雛形已經(jīng)建好,林東正滿頭大汗地對照著一張簡陋的圖紙,
跟幾個村民商量著煙囪的角度問題,臉上雖然沾著泥灰,眼神卻充滿希望。
他覺得,好日子就像這磚窯里的火,馬上就要燒旺了。
就在這時,一陣凄厲的呼喊聲刺破了這片火熱的寧靜。
“東子哥!東子哥你快來!二狗子不行了!”
一個半大孩子連滾帶爬地沖進正在施工的磚窯廠,嗓子都喊劈了。
林東心里“咯噔”一下,丟下手里的圖紙,二話不說,撥開人群就往外沖。
出事的是王二嬸家的小兒子二狗子,五歲的娃,先前還好好的,下午不知怎么就發(fā)起高燒,
這會兒工夫,竟燒得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瞅著就要翻白眼了。
王二嬸抱著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兒啊,你可別嚇娘啊!”
村民們圍了一圈,個個面色焦急,卻都束手無策。
“快!送老王頭那兒去!”有人喊道。
林東擠進去,摸了下孩子的額頭,燙得嚇人。
他當(dāng)機立斷,沖著人群吼了一嗓子:“柱子叔!套車!馬上去縣醫(yī)院!快!”
隨后,他一把抱過孩子,對王二嬸說:
“嬸兒,別慌!我先送老王頭那兒掐人中,你趕緊回家拿兩件厚衣裳和錢,車馬上就到!”
林東的鎮(zhèn)定仿佛有種魔力,瞬間穩(wěn)住了慌亂的人群。
靠山屯后山腳下,老王頭的院子里,永遠(yuǎn)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草藥味兒。
林東抱著二狗子沖進來的時候,老王頭正坐在馬扎上,不緊不慢地用一桿小銅秤稱著干草根。
看到這陣仗,他那雙渾濁但精明的眼睛瞇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活計,接過孩子,兩根枯瘦的手指往人中上一掐。
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搐止住了些。
老王頭松了口氣,從墻角的瓦罐里捻出幾片曬干的葉子,塞進嘴里嚼爛了,糊在孩子的額頭上,嘴里嘟囔著:
“野薄荷,降降火。但這燒得太厲害,我的法子只能頂一時,還得去大醫(yī)院。”
話音剛落,大隊部的馬車已經(jīng)“嘎啦嘎啦”地沖到了院門口。
看著馬車?yán)醵鸷秃⒆宇嶔ぶ鴽_向山外,林東心里那塊一直懸著的石頭,重重落了下來。
太懸了,要是沒這馬車,光靠兩條腿,翻山越嶺送到縣里,孩子早完了。
靠山屯的日子是越來越紅火了,但鄉(xiāng)親們的命,還懸在半空中。
這根弦,隨時都可能斷。
不行!這事兒不能再等了!
送走孩子,林東沒走,就站在老王頭的院子里,看著他重新坐回馬扎上,慢悠悠地收拾著草藥。
“王叔。”林東開了口。
“嗯。”老王頭眼皮都沒抬。
“我想請您出山,當(dāng)咱們靠山屯的衛(wèi)生員。”
老王頭捏草藥的動作停住了,抬眼看了看林東,嘴角撇了撇,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
“衛(wèi)生員?林小子,你別拿我這老頭子開涮。我就是個搗鼓草藥的,抓點治傷風(fēng)感冒的土方子還行,哪敢稱什么先生?”
“王叔,您別謙虛。”林東往前走了一步,語氣懇切,
“剛才二狗子那情況,要不是您先穩(wěn)住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您這手本事,全村人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那是我祖上傳下的土辦法,上不得臺面。”老王頭擺擺手,又低下頭去。
“土辦法怎么了?管用就行!”林東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我想好了,村里給您記工分,最高工分!每月再給您發(fā)錢做補貼!就跟狩獵隊的核心隊員一個待遇!”
老王頭的眉毛跳了一下。
這條件,不可謂不優(yōu)厚。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擔(dān)不起,擔(dān)不起。治個頭疼腦熱還行,真遇上大病,我擔(dān)不起那責(zé)任。”
“責(zé)任,不是您一個人擔(dān),是咱們整個靠山屯擔(dān)!”林東語氣加重,
“但眼下,連個能站出來擔(dān)事兒的人都沒有!王叔,您忍心看著村里的娃兒、老人,再生了病就只能聽天由命嗎?”
一句話,戳中了老王頭的軟肋。
他沉默了,院子里只剩下風(fēng)吹過曬干的藥草發(fā)出的“沙沙”聲。
林東趁熱打鐵:“您不光有經(jīng)驗,還得有身份。當(dāng)了衛(wèi)生員,就是咱們村集體的‘官家人’。”
“我再想辦法,推薦您去縣里參加‘赤腳醫(yī)生’培訓(xùn)班,學(xué)學(xué)西醫(yī)的消毒、包扎,再認(rèn)認(rèn)西藥。”
“到時候,您就是中西結(jié)合,土洋兼?zhèn)洌≌l還敢說您是土郎中?”
“去縣里……培訓(xùn)?”
老王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但隨即又黯淡下去,
“我這都一把年紀(jì)了,腦子不行了,學(xué)不會嘍。”
“活到老,學(xué)到老嘛!”林東笑了,
“您放心,就當(dāng)去縣城里歇幾天,管吃管住。這事,我給您辦!”
老王頭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旱煙,半晌,才把煙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悶聲道:
“那……那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