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一輛解放大卡車,滿載著干干凈凈的醫(yī)療器械,在全村人好奇的注視下,緩緩駛入靠山屯衛(wèi)生所院子。
聽診器、血壓計、外科縫合包、高壓消毒鍋……
甚至,還有一臺油漆斑駁,但鏡頭依然明亮的老式光學顯微鏡!
當這些“寶貝疙瘩”被小心翼翼搬進那間空曠的診室時,整個屋子仿佛瞬間被注入了靈魂。
李曉梅看著眼前的一切,激動得說不出話。
她顫抖著手,拿起一個聽診器,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然后輕輕戴在耳朵上,將金屬聽頭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咚咚……咚咚……
清晰、沉穩(wěn)、而有力的心跳聲,順著膠管,清晰地傳進她的耳中。
不遠處,老王頭背著手,停下了正在石臼里搗藥的動作。
他瞇著眼,看了一眼那些锃光瓦亮的“洋玩意兒”,又看了一眼那個正拿著聽診器、滿臉放光的年輕女娃。
他沒說話,只是拿起煙桿,又往里塞了一鍋煙絲,吧嗒一聲,點著了火。
青色的煙霧升騰起來,模糊了他那張看不出喜怒的臉。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靠山屯的衛(wèi)生所,像個剛過門的新媳婦,雖然看著光鮮亮麗,但鄉(xiāng)親們跟它還透著一股子生分。
頭疼腦熱、磕磕碰碰的小毛病,大家伙兒倒是愿意來找李曉梅,
畢竟打針消炎、縫針包扎,這些“洋玩意兒”見效快,李曉梅那雙巧手也確實利索。
可真要是遇上些什么“老根兒”的病,或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邪乎事,大伙兒還是習慣往老王頭的藥廬里鉆。
老王頭依舊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每天搗藥、曬藥、給人搭脈開方,仿佛那個锃光瓦亮的新診所壓根不存在。
他的小院里,藥香和煙袋油子的味道混在一起,
幾十年來,這才是靠山屯人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
李曉梅心里明白,信任這東西,不是靠幾件新設備就能換來的,得靠時間,也得靠“機會”。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機會”會來得如此迅猛,如此兇險。
日子一天天熱起來,進了七月,林子里的好東西也開始冒頭。
山貨,是靠山屯人除了種地之外,最重要的嚼谷。
木耳、蘑菇、山藥材……哪一樣都能換成油鹽錢和娃兒的書本費。
老獵戶趙老蔫一家,就是指著這山吃飯的。
眼瞅著天氣正好,他尋思著帶上快成年的兒子趙小山,進山采些金貴的猴頭菇,好給家里添補些零用錢,也順便教教兒子這山里的門道。
這一天,天剛蒙蒙亮,父子倆就背著背簍和砍刀,一頭扎進了這片既能帶來財富,也暗藏兇險的老林子。
七月的天,太陽大得能把石頭烤出油來。
興安嶺的老林子里,更是悶得像口大蒸鍋,連風都帶著一股熱勁兒。
“爹,你瞅瞅!這……這是猴頭菇吧?好家伙,個頭真不小!”
半大小子趙小山貓著腰,壓著嗓子里的興奮,指著一截朽木上的蘑菇。
跟在后頭的老獵戶趙老蔫,叼著旱煙桿,瞇眼瞅了瞅,把煙鍋子在鞋底磕了磕。
“嗯,是那玩意兒。金貴著呢,你小心點下手,別毛手毛腳地給整壞了。”
“得嘞!”
趙小山應得那叫一個干脆,樂呵呵地撥開半人高的草叢,伸手就去夠。
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那朵猴頭菇的瞬間——
草叢里,一截黑黢黢的“枯枝”猛地彈了起來!
快得連眼睛都跟不上!
“嘶!”
趙小山只覺得小腿肚子上,像是被兩個燒紅的鐵釘子狠狠扎了進去,一股鉆心的劇痛瞬間炸開!
他“嗷”的一聲慘叫,本能地一縮腿。
低頭看時,魂兒差點嚇飛了!
一條通體烏黑、三角腦袋的毒蛇,正掛在他腿上,尾巴尖還在微微翹著!
“爹!蛇!蛇咬我!!”
趙小山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瘋狂地甩著腿,想把那玩意兒甩下去。
“別動!”
趙老蔫吼了一嗓子,眼珠子瞬間紅了。
常年在山里混的,哪能不認得這致命的東西!
他一步躥過去,手里那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帶著風聲,照著蛇身七寸的位置,快準狠地劈了下去!
“噗嗤!”蛇頭帶著一截身體飛了出去。
“小山!兒啊!你咋樣?!”
趙老蔫一把扔了刀,扶住臉色煞白、搖搖晃晃的兒子。
趙小山的小腿肚上,兩個清晰的牙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fā)黑、高高腫起。
那腫脹就像有東西在皮膚下游走,飛快地往上蔓延。
“爹……我腿……麻了……跟不是我的一樣……”
趙小山嘴唇發(fā)紫,話都說不利索了,眼皮直往下耷拉。
趙老蔫一看那傷口,整顆心“咯噔”一下,涼得像掉進了冰窟窿。
過山風!
黑身子,翹尾巴,毒比狼!
他年輕時親眼見過,屯里一個最壯實的后生被這玩意兒咬了,扛著往回跑,沒到村口,人就僵了!
“小山!給爹挺住了!!”
老漢徹底慌了,手都在抖,他嘶啦一聲撕下自己半截汗衫袖子,死死勒在兒子大腿根上。
又哆哆嗦嗦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把里頭的草藥沫子一股腦全糊在傷口上。
可他心里跟明鏡似的,這對付一般的草花蛇還行,對上這“過山風”……
眼瞅著兒子呼吸越來越弱,趙老蔫一咬牙,把心一橫。
“回家!爹背你回家!”
他背起已經(jīng)快沒知覺的兒子,像是后面有狼在追,拼了這條老命,朝著靠山屯的方向狂奔。
傍晚,最后一抹殘陽落下山頂。
當趙老蔫像一頭跑虛脫的老牛,撞開靠山屯衛(wèi)生所那扇破木門時,嗓子已經(jīng)喊不出聲了。
“救……救人……”
屋里,正在就著煤油燈整理草藥的老王頭,和剛準備回知青點的女醫(yī)生李曉梅,被這動靜嚇了一大跳。
“老蔫叔!這是咋的了?”李曉梅搶先一步迎上去。
“過……過山風……”趙老蔫帶著哭腔,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啥?”
老王頭手里的藥碾子“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臉色瞬間跟墻一樣白。
李曉梅心里也是猛地一沉。
她快步上前,借著昏暗的燈光一看趙小山那條腫得跟水桶似的、烏黑發(fā)亮的小腿,還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就知道壞了。
“快!抬床上去!”
幾個聞聲趕來的村民,七手八腳地把人弄到病床上。
李曉梅立刻拿出那套寶貝得不行的血壓計和聽診器,額頭上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不行!情況很糟!血壓掉得厲害,心跳快聽不見了!”她聲音發(fā)顫,“必須立刻注射抗蛇毒血清!”
“血清?啥是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