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一處偏僻的暖閣之內(nèi)。
三皇子趙楷,身著一襲錦衣,獨自坐在茶案的另一側(cè)。
他的臉上,掛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
“皇兄深夜相召,可是身體有恙?可曾請?zhí)t(yī)來看過?”
趙哲親自為他斟滿一杯熱茶,茶香裊裊,驅(qū)散了閣內(nèi)的幾分寒意。
“些許小毛病,不礙事?!?/p>
趙哲將茶杯推到他的面前,目光,卻平靜的,落在了那跳動的燭火之上。
“倒是三弟你,近日里,似乎清瘦了不少。想來,也是為父皇的龍體,日夜憂心所致吧。”
趙楷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熱氣,眼簾低垂。
“為父分憂,乃人子本分。只是……父皇如今,沉迷神道,大興土木,耗盡國庫,又以功德之名,與世家交惡。長此以往,兒臣……兒臣實為我大楚江山,憂心啊?!?/p>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一個真正的,為國為民的賢王。
趙哲聞言,輕笑一聲。
“三弟,你我兄弟,何必說這些場面話。”
他將自己的茶,一飲而盡。
“父皇他,如今得了仙丹,龍體康健,再活個十年八年,不成問題。”
“不,只要他坐穩(wěn)了那個位置。別說十年八年,便是長生不死,也未可知。”
“你我,等得起嗎?”
趙楷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看向趙哲,眼中,閃爍著同樣冰冷而又炙熱的光。
“皇兄,父皇畢竟……”
“畢竟什么?”
趙哲打斷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畢竟,他還是我們的父皇?”
“三弟,你若怕了,現(xiàn)在退出,還來得及。那座功德鼎,本宮一個人,也扛得動?!?/p>
這話,是試探,也是威脅。
趙楷的臉上,那偽裝出來的憂慮,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然的冷笑。
“皇兄說笑了。”
他將杯中熱茶,同樣一飲而盡。
“這等為國除害,為父分憂的功德,臣弟,又豈能不分一杯羹?”
“說吧,皇叔帶走了多少人?”
“三百龍驤衛(wèi),整個供奉殿。”趙哲平靜的,說出了那個讓趙楷都為之動容的數(shù)字。
趙楷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
成了!
整個皇宮的頂尖戰(zhàn)力,幾乎被抽調(diào)一空!
剩下的,不過是些尋常禁軍與大內(nèi)侍衛(wèi),如何能抵擋他們兄弟二人,暗中積蓄了數(shù)年之久的力量?
趙楷的眼中,閃爍著興奮與貪婪的光芒。
“事成之后,那張龍椅……”
“龍椅,自然一人一半,共掌這萬里江山?!?/p>
趙哲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共掌江山?
趙楷心中冷笑。
自古以來,皇權(quán)之爭,哪有平分天下之說?
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
今日能聯(lián)手弒父,明日,他趙哲就能毫不猶豫的,將刀捅進自己這個親弟弟的心口。
但是……
他沒有選擇。
父皇得了仙緣,重煥青春,甚至比以前更加獨斷專行。
若讓他真的修成了什么功德大道,自己這個素來與太子不合的皇子,下場,絕對好不到哪里去。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東城門,歸我。”
趙楷直接開口。
東城門,是通往京畿大營的必經(jīng)之路。
誰控制了東城門,誰就占據(jù)了最大的主動。
趙哲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卻并未拒絕。
“可以?!?/p>
“但,皇宮正門,玄武門,本宮要了?!?/p>
趙楷瞳孔一縮。
玄武門,直面君父寢宮。
誰先拿下玄武門,誰就能第一個,見到那位龍榻之上的皇帝,拿到那代表著皇權(quán)的玉璽,以及那尊,能讓人成神的寶鼎。
好算計!
趙楷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好?!?/p>
他緩緩站起身。
“皇兄,茶也喝了,寒也驅(qū)了。臣弟,也該告辭了?!?/p>
“不送?!?/p>
趙哲端坐在那里,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當趙楷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趙哲才緩緩抬起頭,看著那空蕩蕩的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愚蠢的弟弟。”
“你以為,本宮,真的會將那唾手可得的頭功,讓給你嗎?”
他捻起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之上,那位置,正是天元。
“這盤棋,該收官了?!?/p>
三皇子趙楷走出東宮,冰冷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讓他那因興奮而有些發(fā)熱的頭腦,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隱沒在黑暗中的東宮。
他鉆入自家的馬車,對著車廂內(nèi)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低聲吩咐。
“傳令下去,東城門那邊,按原計劃行事。但,讓影子們盯緊英國公和兵部尚書的人?!?/p>
“告訴他們,事成之后,本王許諾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但若誰敢陽奉陰違,兩頭下注,那就休怪本王,心狠手辣?!?/p>
車廂的陰影中,傳來一聲低低的應(yīng)和,隨即,一道微不可查的黑影,便融入了窗外的雨幕之中。
趙楷靠在柔軟的坐墊上,閉上了雙眼。
他從不相信趙哲會如此輕易的,將這天大的好處拱手相讓。
這背后,必然有詐。
不過,都無所謂了。
在這場權(quán)力的游戲中,信任,是最廉價,也最無用的東西。
他要的,只是一個共同舉起屠刀的盟友。
至于這把刀,最終會砍向誰……
那就要看,誰的手段,更高明了。
玄穹道宮。
李延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短暫的入定,正準備繼續(xù)研究一下那本太乙混元道經(jīng),看看能不能從中,再摳出點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一旁的諦聽,卻突然抬起了頭,那雙能聆聽萬物的耳朵,微微動了動。
“大天尊。”
它的聲音,帶著一絲古怪。
李延一愣:“怎么了?”
“南楚的京城里,那兩條小龍,似乎等不及了?!?/p>
李延聞言,先是錯愕,隨即,失笑出聲。
他當然知道,自己扔下去的那顆續(xù)命丹,會徹底引爆南楚皇室內(nèi)部那早已積壓許久的矛盾。
畢竟,天下豈有百年之太子乎?
原以為還要再醞釀些時日,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圖窮匕見了。
“這倒是有意思了?!?/p>
李延摸了摸下巴,手指在白玉桌案上輕輕敲擊。
他倒不是擔心楚皇。
一個凡人皇帝的死活,于他而言,無足輕重。
但,這個楚皇,是他親手忽悠瘸的。
用起來,順手。
換一個踩著父親尸骨上位的,英明神武的新皇帝,怕是就沒這么好糊弄了。
至少,在南楚這塊基地,他還需要一個聽話的皇帝。
“蜃樓幻龍。”
李延心念一動。
那是一頭通體覆蓋著如夢似幻的七彩鱗片,身形仿佛由光影與云霧構(gòu)成的奇異巨龍,自道宮的角落悄然浮現(xiàn)。
這條精通幻術(shù)與精神操控的神獸,正是當初奉了李延之命,潛入南楚皇宮,為楚皇編織了一場神游天界之夢。
“護住那老皇帝,別讓他死了?!?/p>
“另外,等那兩條小龍動手的時候,給我……演一出大戲。”
李延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
“坐實那王朝氣運之說?!?/p>
然而,諦聽卻搖了搖頭。
“大天尊,恐怕不必如此麻煩。”
“哦?”李延挑了挑眉。
“那楚皇,似乎……早有準備了?!?/p>
李延一樂。
好家伙。
不愧是當了幾十年皇帝,從無數(shù)腥風血雨中殺出來的老狐貍。
比起歷史上那位在玄武門前,被兒子逼得狼狽不堪的李淵,這位,似乎要強上不少。
甚至,他可能早就預(yù)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之前那番離京調(diào)兵的舉動,不過是故意賣個破綻,引蛇出洞。
想看看,他那兩個“孝順”的兒子,究竟會做到哪一步。
“有點意思?!?/p>
李延來了興趣。
父子相疑,兄弟鬩墻。
一出精彩絕倫的宮廷大戲,即將上演。
“不過,以防萬一,還是讓蜃樓幻龍盯著點。若那老皇帝真的頂不住了,你再出手,務(wù)必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
“遵命?!?/p>
蜃樓幻龍的身影,再次化作一縷青煙,消散無蹤。
他倒要看看。
這場由他親手點燃的,凡人皇權(quán)的巔峰對決,究竟會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