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陛下,稱我為太子!”
這一聲嘶吼,不似哀求,更像是一種燃燒著最后尊嚴的宣告。
雨幕之中,趙哲那張年輕而又扭曲的臉,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他手中的儲君龍紋劍,直指城樓,劍尖的雨水,混雜著不知是誰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下。
他就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最后的咆哮。
這聲質問,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楚皇的心上。
城樓之上,那身黃金龍甲所散發出的煌煌神威,似乎都在這一刻,微微黯淡了一瞬。
楚皇握著劍柄的手,指節泛白。
是啊。
太子。
他曾是自己最驕傲的兒子,是大楚王朝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他曾親手教他讀書寫字,教他帝王心術,將所有的期望都傾注在他的身上。
可現在,這個他最器重的兒子,卻甲胄染血,劍指君父,成了最大的逆賊。
為什么?
趙哲仿佛看穿了楚皇眼中的那一絲動搖,他慘然一笑,笑聲在風雨雷鳴中顯得無比凄厲。
“父皇,你問我為何謀反?”
“我倒想問問父皇,你,為何要逼我謀反?!”
他往前踏出一步,腳下的血水濺起,染紅了他的褲腳。
“兒臣是太子,是大楚的儲君!可自從那尊該死的功德鼎出現之后,你還拿我當太子看過嗎?!”
“你得了仙緣,得了那尊能與神明溝通的紫金功德鼎!你得了那能讓你重煥青春,再活幾年的仙丹!”
“你告訴我!你還會把這張龍椅,傳給兒臣嗎?!”
“你還會記得,三十年前,你親手將我抱上這張龍椅,告訴我,這天下,將來都是我的嗎?!”
楚皇嘴唇翕動,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里干澀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哲眼中的瘋狂之色更盛,他像是要將積壓了半生的委屈與恐懼,在今夜,一次性全部傾瀉出來。
“天下,豈有百年之太子乎?!”
他嘶吼著,將這句在歷代儲君心中,如同魔咒般的話語,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的吼了出來。
“父皇!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以為,兒臣還是那個跟在你身后,對你言聽計從的稚子?!”
“你口口聲聲說,待你飛升之后,便帶我同享天界榮光!你做得到嗎?你問過天上的神明嗎?!”
“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能帶!那我與三弟,你帶誰?!”
“你別急著回答!”
他根本不給楚皇開口的機會,聲音愈發尖利。
“你會在朝堂之上,扶持三弟,讓他處處與我作對!你會默許他的黨羽,一次又一次的,挑戰我這個太子的威嚴!”
“你讓我與他斗,與他爭!你坐收漁翁之利,看著我們兄弟二人,為了你那點可憐的恩寵,斗得你死我活,血脈相殘!”
“你這么做,不就是不放心我嗎?!不就是覺得我這個太子,礙了你的眼,擋了你的路嗎?!”
“你是不是早就想廢了我?!是不是早就想看我們兄弟二人自相殘殺,然后你好名正言順的,將這皇位,傳給你最喜歡的那個兒子?!”
“告訴我!父皇!你告訴我啊!”
他每問一句,便向前逼近一步。
那咄咄逼人的氣勢,那字字誅心的質問,讓城樓之上的楚皇,竟下意識的,后退了半步。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化作了一句無比蒼白無力的話語。
“這……這不是你謀反的理由。”
趙楷神情復雜的看著自己的皇兄。
他從未想過,這個平日里溫文爾雅,城府深沉的太子,竟會將這所有的一切,都看得如此透徹,又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當眾揭開。
是啊。
趙哲方才的質問,又何嘗不是他想問的?
在這場權力的游戲中,他們兄弟二人,從一開始,就是輸家。
趙哲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他癲狂的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混著雨水,滿臉狼狽。
“理由?”
“我不需要理由!”
“我只知道,今夜,若我不反,來日,死無葬身之地的,便是我!”
“我是在自救!”
他猛然轉身,將劍鋒指向甕城中那些早已膽寒的死士,以及那些被裹挾的、不知所措的禁軍。
“將士們!都聽著!”
他的聲音嘶啞,卻充滿了蠱惑。
“昏君無道,沉迷鬼神,置江山社稷于不顧!今日本宮起兵,乃是清君側,順天意!”
“誰能助我拿下玄武門,官升三級!封萬戶侯!賞黃金萬兩!”
“誰能取下那老匹夫的項上人頭,本宮……本宮與他,共掌這萬里江山!”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可這一次,回應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士卒,都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血水,無人敢與他對視,更無人敢響應他的號召。
開什么玩笑。
城樓之上,天子親臨,羽林衛的強弩早已鎖定全場。
城樓之下,數位氣息恐怖的武道高手,正冷冷的注視著他們。
此刻誰敢動,誰就是死。
趙哲的許諾,在楚皇那絕對的武力與威嚴面前,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你們……你們這群廢物!懦夫!”
趙哲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他失魂落魄的后退兩步,被腳下的尸體絆倒,狼狽的摔在泥水之中。
手中的龍紋劍,也脫手飛出,當啷一聲,掉在不遠處。
他敗了。
敗得一塌糊涂。
甕城之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只有雨聲,風聲,雷聲。
和一顆顆心臟,因恐懼而瘋狂跳動的聲音。
就在這壓抑到極致的氛圍中。
那原本只是電閃雷鳴的皇城上空,風云的顏色,驟然一變。
所有的烏云,都開始以一種違反自然規律的方式,瘋狂旋轉,匯聚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漩渦。
一道道金色的雷霆,在漩渦的中心醞釀,卻不再落下,而是將整個天空,都映照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暗金色。
一股源于天地,源于萬物,遠超凡俗認知的無上威壓,自九天之上,轟然降下!
“吼!”
一聲充滿了無盡痛苦與悲哀的龍吟,響徹天際!
那聲音,不似凡間任何一種生靈,卻能讓每一個聽到它的人,從靈魂深處,感受到一股錐心刺骨的悲痛。
在甕城內外,數萬軍民那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
一條巨大無比的金色龍影,自那云渦之中,緩緩顯現!
它通體覆蓋著金色的鱗片,身形蜿蜿蜒,神駿非凡。
可此刻,這條本該象征著至高無上、國運昌隆的真龍,卻顯得凄慘無比。
它的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深可見骨的傷痕。
最致命的一處,在它的咽喉,幾乎要將它的頭顱與身體徹底撕裂。
一道道黑色的怨氣,如跗骨之蛆般,纏繞在它的傷口之上,不斷侵蝕著它那本該璀璨的龍軀。
它在云層中痛苦的翻滾,每一次扭動,都讓下方的皇城,隨之輕輕震顫。
那雙巨大的龍目之中,流下的,是金色的,悲傷的血淚。
“那……那是什么?!”
“龍!是真龍!是護佑我大楚的真龍啊!”
“天啊!真龍為何會受傷?為何會如此痛苦?!”
所有目睹此景的人,無論是叛軍,還是禁軍,還是死士,全都丟下了手中的兵器,駭然跪倒在地,對著天空那痛苦的龍影,瘋狂叩首。
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與敬畏,淹沒了他們所有的理智。
而就在此時。
城樓之上,楚皇身上那套黃金龍甲,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竟也開始綻放出萬丈金光!
那光芒,神圣,威嚴,溫暖,卻又帶著不容直視的煌煌天威。
在所有人的眼中,此刻的楚皇,不再是一個凡間的帝王。
他就是天神,是行走在人間的,神明化身!
緊接著。
一個宏大、威嚴、不含任何感情,仿佛由天地法則本身交織而成的聲音,自九天之上的云渦中,轟然響起,清晰的,回蕩在每一個人的神魂深處。
“手足相殘,動搖國本!”
“此乃逆天之舉,自損神途!”
這聲音,沒有憤怒,沒有咆哮,卻比任何雷霆,都更加振聾發聵。
它將這場血腥的宮廷政變,直接定義為了一場褻瀆神明,背棄天道的滔天大罪。
這一刻,所有人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
“神明顯靈了!是真君!是真君降下神諭了!”
“我等有罪!我等有罪啊!”
“陛下乃天命所歸!我等竟敢助紂為虐,罪該萬死!”
山呼海嘯般的懺悔聲與叩拜聲,響徹云霄,甚至壓過了風雨雷鳴。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狂熱與臣服。
他們看向城樓上那道被金光籠罩的身影,眼神中,再無半分懷疑,只剩下最虔誠的敬畏。
癱倒在泥水中的趙哲,癡癡的望著天空那條痛苦哀鳴的金龍,又看了看城樓上那宛如天神的父皇,臉上的絕望與瘋狂,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癡迷的喃喃自語。
他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神圣的金光,擁抱這天地的威嚴。
“神……仙神……”
他喃喃自語,眼中,再無半分對皇權的眷戀,只剩下對那更高層次力量的,極致的渴望。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力量……”
城樓之上,楚皇心領神會。
他緩緩收回了天子劍。
他深吸一口氣,借助身上那尚未消散的神圣金光,聲音,傳遍了整座玄武門。
“天道示警,神明降諭。”
“朕,縱有萬般不忍,亦不敢違逆天意。”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下方那兩個癱倒在地的兒子。
“傳朕旨意!”
“罪子趙哲、趙楷,謀逆犯上,手足相殘,動搖國本,罪無可恕!”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亦不忍見皇族血脈斷絕。”
“即刻起,廢黜二人太子與皇子之位,貶為庶人,終身監禁于宗人府,無朕旨意,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以儆效尤!以慰天心!”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天子劍,劍鋒,直指蒼穹。
“朕!趙衍!在此立誓!必將遵從神明法旨,蕩平妖邪,重塑國運!以報天恩!”
聲音,在風雨雷鳴與神龍哀鳴中,回蕩不休。
一個屬于凡人的王朝,在這一夜,以一種最不可思議的方式,迎來了它真正的,君權神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