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蟹殼青時,方銘的馬車已經(jīng)碾過藍田山谷的碎石路。驚鯢騎著匹烏云踏雪跟在車側(cè),晨露打濕了她的皮革護腕。遠處依山而建的巨大工坊群漸漸清晰,十二座巨大的水車在溪流中隆隆轉(zhuǎn)動,為整個工坊提供動力。
經(jīng)過層層的盤查后,方銘和驚鯢進入到研發(fā)中心。
"方銘!"
一聲驚喜的呼喊從右側(cè)傳來。只見一個滿身木屑的男子快步奔來,腰間工具袋里的鑿刀銼子叮當作響,正是公輸墨。
方兄..."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澀,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量尺上的刻度,"那日聽說你遇襲,我立刻放飛了所有能用的信鴿。"他指了指角落的鳥籠,里面幾只鴿子羽毛凌亂,顯然是經(jīng)過長途飛行不久,"連我父親留下的那只'千里飛奴'都派出去了。"
“整整七天。"公輸墨抓起桌上的陶壺猛灌了一口,茶水順著胡須滴在衣襟上,"我讓所有能聯(lián)系上的徒弟都去打探消息..."他的聲音突然哽住,猛地轉(zhuǎn)過身去假裝整理工具架,"后來聽說蒙恬將軍把你帶回來了,我才..."
"讓你擔心了。"方銘輕聲道。
公輸墨用沾滿木屑的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其實聽說你平安回來后,我本要立刻去府上看望的。"他苦笑著指向工坊角落,那里堆滿了各種弩機的零件,"但海上巨弩的轉(zhuǎn)向裝置正卡在關鍵處——若是停下,恐怕整個構(gòu)思都要推倒重來。"
方銘順著他的指引望去,只見一座微縮的樓船模型上,架設著造型奇特的青銅巨弩。三根不同方向的導軌交錯排列,旁邊散落著數(shù)十個失敗的試驗品。
"就是這個轉(zhuǎn)向機構(gòu)。"公輸墨快步走到模型前,手指輕輕撥動某個精巧的齒輪組,"記得你提出的'180度旋轉(zhuǎn)'構(gòu)想嗎?我試了二十七種組合方式,最后發(fā)現(xiàn)..."他突然頓住,有些尷尬地撓了撓亂蓬蓬的頭發(fā),"抱歉,又說這些無聊的..."
"不,這很了不起。"方銘走近細看,眼中閃爍著贊嘆的光芒,"你竟然真的實現(xiàn)了海上180度無死角瞄準。"他小心觸碰那個精妙的齒輪組,"用差速齒輪來平衡船體晃動的影響,真是天才的構(gòu)想。"
方銘的手指輕輕撫過巨弩模型上的箭匣部位,那里還留著幾道調(diào)試時留下的刮痕:"之前飛鴿傳書說,箭匣在連續(xù)發(fā)射時仍有卡澀?"
公輸墨聞言,原本疲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快步走向工坊西側(cè),掀開一塊防塵的粗麻布——底下赫然是一臺精銅打造的箭匣原型,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完全暴露在外。
"看這里!"他沾滿機油的手指指向一處精巧的斜坡裝置,"我們原以為卡澀是因為箭羽摩擦,實際上..."手指又滑向旁邊新加的簧片,"問題出在箭矢重心的微妙變化。"
方銘俯身細看,發(fā)現(xiàn)這個改良后的箭匣內(nèi)部布滿了細如發(fā)絲的刻度線,每一處轉(zhuǎn)折都經(jīng)過精心計算。他不禁贊嘆:"古人的智慧。"
公輸墨興奮地抓起一個木盒,倒出十幾枚不同材質(zhì)的箭矢,"用梧桐木箭測試時毫無問題,但換成更重的柘木箭就會卡住。"他拿起一枚箭在模型上比劃,"后來我發(fā)現(xiàn),箭矢飛行時的重心偏移會導致..."
他的解釋突然被一陣"咔嗒咔嗒"的運轉(zhuǎn)聲打斷。只見驚鯢不知何時已經(jīng)蹲在模型旁,正熟練地操作著發(fā)射機關。連續(xù)三支木箭破空而出,穩(wěn)穩(wěn)釘在十丈外的靶心上。
"確實順滑。"驚鯢淡淡評價,手指撫過箭匣內(nèi)部,連一道擦痕都沒留下。
公輸墨張了張嘴,半晌才憋出一句:"好,好手法..."
方銘走到工坊窗前,望著遠處渭水上的巨大水車,眉頭微蹙:"眼下可有什么難解的癥結(jié)?"
公輸墨抓起工作臺上的濕布擦了擦手,木屑混著機油在布上暈開一片污漬。他長長嘆了口氣:"不知道,才是最大的難題啊。"
他引著方銘來到一座三丈長的樓船模型前。這模型比尋常戰(zhàn)船寬出兩倍有余,甲板上密布著各種武器基座。"老祖宗留下的造船術(shù),造內(nèi)河樓船是綽綽有余。"公輸墨的手指劃過船體曲線,"可這是要橫渡大海的大船——雖然老祖宗他們?nèi)ド:=ㄔ烊チ耍墒瞧渌南嚓P配套設施,就交給我們了,尤其是武器方面。"
“但對我們來說,這才是最棘手的。"公輸墨從案頭取來一卷圖紙,"海上顛簸時,弩箭射出去完全失了準頭。顛婆的小一點,咱們的機關可以進行平衡,但是顛婆一大,就沒辦法了。更別提..."他展開圖紙,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紅色批注,"海水腐蝕。才試航三次,青銅機括就銹死了。"
方銘拍了拍公輸墨的肩膀,指尖傳來的木屑觸感粗糙而真實:"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他走到窗前,推開木窗,讓帶著河水氣息的風灌入工坊,"大海雖變幻莫測,但咱們大秦的工匠,什么時候被難倒過?"
公輸墨望著工作臺上那截銹蝕的青銅零件,眉頭緊鎖:"可這海鹽腐蝕..."
"青銅會銹死,那咱們就用合金!"方銘突然轉(zhuǎn)身,他頓了頓,"機器做不出的精度,咱們就用手!
方銘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手指重重敲在船模的龍骨上:"公輸兄,你比我更清楚蜃樓意味著什么。"他的目光如炬,仿佛穿透工坊的墻壁望向遙遠的東海,"這不是普通的戰(zhàn)艦,是陛下東巡四海的天威象征,更是我大秦連通萬世不朽的鑰匙!"
公輸墨的眼中漸漸燃起火焰。他抓起工作臺上的斧鑿,狠狠劈向一段榆木:"好!不就是跟東海較勁嗎?咱們大秦的工匠,連六國城墻都能鑿穿,還怕他小小浪濤!"
方銘聽后,哈哈大笑:“好好好,這才是我認識的公輸墨。去做吧,公輸家流傳千古的事情,就從你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