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方銘正在書房審閱學宮建設進度圖。昨日從學宮歸來后,他連夜將公輸墨提出的改良方案重新整理,此刻陽光透過新裝的琉璃窗,在絹布上投下七彩光斑。
忽然,一陣熟悉的松木清香隨風飄入。方銘手中朱筆一頓——這氣息他已有好幾個月未聞,卻刻骨銘心。
"小師弟。"
清冷的聲音從庭院傳來。方銘抬頭望去,只見銀杏樹下立著個白衣勝雪的男子,背負長劍,額前一縷不馴的黑發被風輕輕拂動。正是他大師兄蓋聶。
"大師兄!"方銘霍然起身,案上竹簡嘩啦散落一地。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院中,卻在距蓋聶三尺處猛地剎住,鄭重行了個鬼谷派同門禮,"您終于回來了。"
蓋聶伸手扶住他手臂,素來平靜的眸子里泛起微波:"我回到咸陽才知你被舜君一脈擄去。"
"都過去了。"方銘笑著引蓋聶入書房內。
“大師兄此次回山..."方銘放下茶壺,青銅與石案相觸發出清脆聲響,"處理完事情了嘛?"
蓋聶的指尖在劍鞘上輕輕一叩,搖頭時額前那縷不馴的黑發微微晃動:"星輝不照無緣人。"他抬眼看向方銘,素來平靜的眸子里竟帶著幾分罕見的歉疚,"看來這擔子,終究要落在你肩上。"
擔子?"方銘手中的茶盞一頓,奇怪的問道,"什么擔子?"
蓋聶輕嘆一聲,"鬼谷有祖訓,鬼谷文道弟子在取得師父認可后,需擔起鬼谷千年傳承,至于這傳承是什么?沒有人知道,只知道傳承開啟的方式就是“蒼龍七宿””
方銘的瞳孔驟然收縮,“蒼龍七宿,難道?”
“對,咱們鬼谷有著蒼龍七宿之一。”
方銘放下茶盞,眉頭微皺:"師兄,蒼龍七宿乃是天象,怎會與鬼谷傳承有關?"
蓋聶道:“不清楚,也許只有師傅知道吧。”
窗外銀杏葉沙沙作響,仿佛回應著這段秘辛。
"背負傳承很難?"方銘為師兄續上熱茶。
蓋聶的指尖在茶杯邊緣停頓:"自祖師以降,四百年間有五位文道傳人接過傳承,但是,蘇秦生死不知,張儀晚年癲狂,余者皆未活過不惑之年。"
茶盞在方銘手中一顫:"所以師兄才想替我承擔?"
白衣劍客望向庭院:"月前,我回鬼谷尋找蒼龍七宿。"袖中滑落一卷焦黃竹簡,"在石室守候四十九日,星匣未現。但卻出現了這個。"
方銘展開竹簡,只見《鬼谷遺訓》上寫著:"七宿傳承,非命格相合者不可啟。"
方銘沉默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眉頭微蹙:"師兄,我被舜君一脈擄走時,他們起初說我是‘變數’,會擾亂天地氣運,要殺我。可后來……他們又讓我看了舜君留下的遺物。"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這一切,是不是也和蒼龍七宿有關?"
蓋聶神色未變,但指尖在劍鞘上輕輕一叩,顯出一絲罕見的猶疑:"舜君一脈行事詭秘,他們的目的,我亦不能盡知。"
他端起茶盞,茶湯映著窗外透進的微光,泛著琥珀色的漣漪:"但世間萬物,殊途同歸。或許,解開蒼龍七宿的秘密,舜君一脈的謎題,自然也會明朗。"
方銘若有所思:"所以,他們擄我,既是為了阻止我,也是為了試探我?"
"或許。"蓋聶放下茶盞,聲音低沉,"又或許,他們也在尋找答案。"
方銘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師兄,我可以......不接這份傳承嗎?"
蓋聶的目光落在茶盞上,水面映著搖曳的燭光。他沉默片刻,道:"當然可以。"
方銘一怔,抬頭看他。
"蒼龍七宿的傳承,從來不是強求的。"蓋聶的聲音平靜,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但據我所知,四百年來,所有被選中的人,最終都選擇了接受。"
"所有人?"方銘皺眉,"為什么?"
"不清楚。"蓋聶搖頭,"或許是因為他們看到了什么,又或許......"他頓了頓,"是傳承本身在影響他們的選擇。"
方銘的手指突然攥緊了茶盞,指節微微發白:"師兄,既然這傳承如此重要,為何師父從未向我提起?"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困惑,"我跟隨師父十二年,他連一句暗示都不曾給過。"
蓋聶的目光投向窗外,夜色中的遠山輪廓模糊。"我不知道。"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鈍刀緩緩劃過,"師父行事,向來有他的道理。"
茶湯已經涼了,水面映著方銘緊鎖的眉頭。"那師父什么時候回來?"他追問道,"至少該當面問個明白。"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蓋聶的側臉在明滅的光影中顯得格外深邃:"鬼谷一脈的規矩,你該記得。"他的手指輕輕描摹著劍鞘上的紋路,"當徒弟真正出師那日,師父只會現身最后一次。"
方銘的呼吸微微一滯。
"而后......"蓋聶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便會徹底消失。百年來,無人知曉他們最終去了何處。"
燭火微微搖曳,蓋聶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不只是我。"他頓了頓,目光深遠,"還有衛莊。"
"二師兄?"方銘一怔。
"他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發動流沙的力量,四處尋找師父的蹤跡。"蓋聶的手指輕輕敲擊劍鞘,發出細微的錚鳴,"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抬眼看向方銘,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他是想讓師父把傳承交給他,由他來背負。"
方銘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想起當年在鬼谷時,衛莊總是冷著一張臉,練劍時毫不留情,可每次他受傷,第一個丟來傷藥的永遠是二師兄。有一次他高燒不退,衛莊甚至連夜奔襲百里,從山外帶回珍貴的藥材。
"別多想,我只是嫌你太弱,丟鬼谷的臉。"當時的衛莊是這么說的,可藥碗里的溫度卻剛剛好。
燭光下,方銘的眼眶微微發熱。他一直都知道兩位師兄待他極好,卻沒想到,他們竟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其實......"方銘的聲音有些啞,"你們不必這樣。"
蓋聶搖頭:"你是我們的小師弟。"簡簡單單幾個字,卻重若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