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微熹時,方銘就已經在馮劫府邸的前廳來回踱步,靴底將青磚地面磨得發亮。侍女第三次上來添茶時,忍不住小聲道:"大人,馮大人進宮向來要午時才回..."
"無妨,我等著便是。"方銘擺擺手,目光卻不住地往門外瞟。
日頭漸漸升高,庭院里的樹影從西邊挪到了東邊。方銘百無聊賴地數著地磚上的紋路,忽然聽見門外一陣馬蹄聲。
他一個箭步沖到院中,卻只見馮劫的隨從獨自牽著馬進來。
"方大人?"隨從明顯嚇了一跳,"我家大人被陛下留在章臺宮用膳,特意讓小的回來取些藍田的文書..."
方銘的肩膀垮了下來:"還要多久?"
隨從為難地搓著手:"這個...陛下興致正濃,怕是..."
"罷了。"方銘長嘆一聲,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我就在這兒等,等到天黑也得等!"
晌午時分,馮劫的夫人親自端著一盤炙肉來到前廳。這位舉止端莊的貴婦人將食案放在方銘面前時,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
"方大人比想象中還要年輕。"馮夫人溫婉一笑,眼角泛起細紋,"我家老爺常說您是難得的奇才,今日一見,果然..."
她話未說完,突然意識到失禮,連忙用袖掩口。方銘倒不介意,笑著接過話茬:"夫人是想說,果然像個毛頭小子對吧?"
馮夫人被逗得輕笑出聲:"大人說笑了。只是沒想到改良農具、創立工坊的,竟是這般俊秀的年輕人。"她一邊布菜一邊感嘆,"我家老爺在藍田這些日子,可沒少夸您。"
方銘夾起一塊炙得金黃的羊肉,隨口問道:"馮大人在藍田還習慣嗎?那兒的條件可比不上咸陽。"
"他啊,"馮夫人搖頭笑道,"來信說整天泡在工坊里,連官服都沾滿了鐵銹。前日還托人捎回一把新制的鐮刀,說是比舊式的好用多了..."
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馮劫風塵仆仆地邁進廳堂,官袍下擺還沾著未干的泥點:"喲,方老弟這是把我家當飯堂了?"
方銘差點被羊肉噎住,連忙起身:"馮大人可算回來了!陛下留您這么久?"
馮劫接過夫人遞來的汗巾,抹了把臉:"大王對藍田可是非常關注的,除了每日的奏報以及羅網的匯報以外,每個月都要我親自去咸陽述職,將藍田這一個月的變化細細道來?!?/p>
馮劫接過夫人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將茶盞輕輕擱在案幾上,抬眼看向方銘:"方老弟今日來找我,可是在擔心藍田的未來?"
方銘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如今既要督造軍械,又要兼顧伐楚之事,我怕......"
"怕藍田那邊無人管理,導致之前的付出付之東流?"馮劫笑著打斷他。
方銘一怔,點了點頭。
馮劫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方銘的肩膀:"你啊,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陛下下令的時候可說讓你卸任藍田縣令?"
"并沒有!"方銘猛地坐直身子,眼中閃過驚喜,腦海中豁然開朗。
"沒錯。"馮劫壓低聲音,"陛下說了,藍田工坊改制之事,仍由你全權負責。每月只需抽空回去巡察十日即可。"
方銘長舒一口氣,整個人仿佛卸下了重擔,臉上終于露出笑容:"原來如此......"
"怎么?"馮劫揶揄道,"現在不擔心了?"
方銘搖搖頭,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有馮大人這句話,我心里踏實多了。"
心中有底的方銘趕忙告辭,馬不停蹄的回到了蓋聶的府中。
方銘匆匆回到蓋聶府邸,連晚膳都顧不上用,便一頭扎進了書房。
"驚鯢,別讓任何人打擾我。"他甩下這句話,反手關上了房門。
燭火徹夜未熄。
偶爾有仆役經過,能聽見里面傳來竹簡翻動的沙沙聲,以及炭筆在羊皮紙上勾畫的細微聲響。有時方銘會突然自言自語:"不對......這樣效率還是太低......",接著便是更急促的書寫聲。
驚鯢抱著劍守在門外,看著侍女第三次換下涼透的飯食,眉頭微蹙。
次日傍晚,書房的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方銘頂著兩個烏青的眼圈走出來,手里攥著一疊厚厚的圖紙,臉上卻帶著掩不住的興奮。
"成了!"他朝驚鯢晃了晃手中的成果。
驚鯢站在原地沒動,冷冽的目光掃過方銘泛紅的雙眼和皺巴巴的衣袍:"你該休息了。"
方銘擺擺手:"不行,得先把生產方案定下來......"
"明日要送蓋聶大人。"驚鯢打斷他,聲音像淬了冰的劍鋒,"您確定要以這副模樣去告別?"
方銘張了張嘴,突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渾身酸臭,眼皮也沉得厲害。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竹簡,又抬頭望向驚鯢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最終嘆了口氣:"......你說得對。"
"熱水已備好。"驚鯢側身讓開路,卻又補了一句,"若子時還見您書房亮著燈,我會親自來熄。"
方銘哭笑不得地搖頭,乖乖往廂房走去。夜風拂過庭院,吹散了他最后一絲倔強。明日還要送別師兄,確實......不能太狼狽。
方銘美美的洗了一個熱水澡,溫熱的水汽還未完全散去,就一頭栽進床榻,幾乎是腦袋沾到枕頭的瞬間便沉入了黑甜鄉。
再睜眼時,晨光已經透過窗欞,在床前灑下一片斑駁。方銘猛地坐起,發現窗外日頭已高——
"糟了!師兄!"
他手忙腳亂地套上外袍,連腰帶都系歪了,赤著腳就往外沖。剛拉開房門,就見驚鯢抱著劍靠在廊柱上,腳邊放著收拾好的行囊。
"蓋聶大人還在前院。"她淡淡道,"但您只剩半刻鐘了。"
方銘胡亂抹了把臉,跌跌撞撞往前院跑。轉過回廊,遠遠看見蓋聶一襲白衣站在槐樹下,馬鞍上掛著簡單的行裝,那柄淵虹劍在晨光中泛著清冷的光。
"師兄!"方銘氣喘吁吁地剎住腳步,"我睡過頭了......"
蓋聶轉身,嘴角微揚:"無妨。"他遞來一個粗布包裹,"給你的。"
方銘接過,里面竟是滿滿一袋蜜餞果子——正是他小時候在鬼谷最愛偷吃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