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的鐘聲還在殿宇間回蕩,方銘便被趙高引著穿過重重宮闕。夕陽的余暉為咸陽宮的廊柱鍍上一層金邊,遠處傳來隱約的編鐘之聲。
"方大人請留步。"趙高在一處青瓦白墻的偏殿前停下,尖細的嗓音里帶著幾分探究,"太子殿下正在溫書,還望大人謹慎教導(dǎo)。"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躬身退下。
方銘整了整衣冠,邁入殿中。殿內(nèi)陳設(shè)簡樸,四壁書架上堆滿竹簡,正中案幾前跪坐著一位少年。聽到腳步聲,少年從容擱下手中的《春秋》,起身相迎。
這便是大秦長公子扶蘇。
十二三歲的少年身量已見挺拔,一襲素色深衣更顯莊重。他的面容尚未脫去稚氣,但眉宇間已隱約可見嬴政的輪廓,尤其那對劍眉下的星目,沉靜中透著堅毅。最令人驚訝的是他的舉止——行禮時衣袖拂動的弧度,腰背挺直的姿態(tài),都恰到好處地符合禮制,卻又絲毫不顯刻板。
"學(xué)生扶蘇,見過少師。"少年聲音清朗,雙手交疊行禮,衣袖垂落如流水。
方銘連忙還禮:"臣方銘,拜見長公子。"
"少師之才,學(xué)生久仰。"扶蘇開口,聲音清朗卻不失穩(wěn)重。他行禮的動作如行云流水,衣袖垂落的弧度都恰到好處,"太傅常言,少師所制馬具三件,助我軍大破楚師。"
方銘注意到少年用的是"制"而非"發(fā)明"——前者是工匠之事,后者才是士人所為。他正要回禮,卻見扶蘇已先一步側(cè)身避讓:"少師為師長,不當受全禮。"
"公子過謙了。"方銘還以平禮,余光瞥見案幾上的《周禮》正翻到"冬官考工記"一章。
扶蘇執(zhí)起陶壺斟茶,手腕懸停的姿勢顯是經(jīng)過嚴格訓(xùn)練:"學(xué)生讀《考工記》有疑,少師既通百工,敢問'輪人為輪'一節(jié),'三材既具,巧者和之',此'和'字當作何解?"
茶煙裊裊中,方銘恍然——這少年在以自己的方式考校他。他略作思索:"臣以為,此'和'非調(diào)和之謂,乃指輪輻榫卯相合之妙。"
扶蘇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旋即恢復(fù)平靜:"少師解經(jīng),倒是與淳于太傅不同。"他輕撫案上竹簡,"太傅說,此'和'當解作'禮樂之和'。"
方銘看著眼前這個一本正經(jīng)的小古板,心里忍不住吐槽:"好家伙,淳于越這幫老學(xué)究是給扶蘇灌了多少儒家牌‘成長快樂’啊?這才十二歲,張嘴就是‘君子不器’,再過兩年怕不是要天天念叨‘克己復(fù)禮’了?"
他瞄了眼扶蘇案幾上那堆竹簡,《周禮》《儀禮》《禮記》摞得整整齊齊,活像三個穿著儒袍的小老頭在沖他耀武揚威。方銘嘴角抽了抽,心想:"這哪是太子書房,簡直是儒家思想‘洗腦中心’啊!"
扶蘇還在那認真糾結(jié)"君子不器"的問題,小臉繃得緊緊的。方銘突然有種既視感——這不就是現(xiàn)代小學(xué)生被奧數(shù)題難住的樣子嗎?只是人家小學(xué)生糾結(jié)的是雞兔同籠,這位大秦太子糾結(jié)的是兩千年前的"素質(zhì)教育"。
"果然每個穿越者都逃不過這個副本任務(wù)。"方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先是發(fā)明創(chuàng)造,然后改良農(nóng)業(yè),最后必定要輪到——拯救扶蘇計劃。"他想起以前在網(wǎng)上看的那些秦穿小說,忍不住腹誹:"接下來是不是該觸發(fā)‘改變焚書坑儒’的隱藏任務(wù)了?"
看著扶蘇因為思考而微微皺起的眉頭,方銘突然覺得好笑:"得,我這‘太子少師’的頭銜還沒捂熱乎,就要開始當‘反洗腦專家’了。"他想象了一下淳于越發(fā)現(xiàn)自己的得意門生開始質(zhì)疑"君子不器"時的表情,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方銘略作思索,問道:"不知公子平日的課業(yè)是如何安排的?"
扶蘇端正地回答:"回少師,每周一、三、五、七由淳于太傅等幾位先生教導(dǎo)經(jīng)史典籍,二、四、六則隨少師學(xué)習(xí)。"
"必須在宮中授課嗎?"方銘繼續(xù)詢問。
扶蘇微微側(cè)頭想了想:"倒也無此硬性規(guī)定。只是太傅們年事已高,不便外出,故而都在宮中授課。"
方銘聞言眼前一亮:"既然如此,公子不妨每周二、四、六來藍田尋我。我在那邊設(shè)有工坊,各類器械一應(yīng)俱全,正適合實地教學(xué)。"
扶蘇略顯遲疑:"這..."
"公子放心,"方銘解釋道,"藍田離咸陽不過幾十里路程,屆時我會安排妥當。實地觀摩工匠操作,比單純在宮中講解要直觀得多。"
見扶蘇仍在猶豫,方銘又補充道:"況且公子將來要治理天下,也當了解民生百態(tài)。藍田有農(nóng)莊、工坊,正是體察民情的好去處。"
扶蘇思索片刻,終于頷首:"少師所言極是。待我稟明父王,若無異議,便依少師安排。"
方銘暗自松了口氣。他知道,要改變扶蘇的思維方式,光靠說教遠遠不夠。只有讓他親眼看到、親手觸摸到那些改變世界的力量,才能真正打開他的眼界。
方銘離開后,殿內(nèi)恢復(fù)了寂靜。扶蘇重新跪坐在案幾前,若有所思地摩挲著竹簡的邊緣。殿角的帷幔微微晃動,趙高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趙高沿著回廊快步走向章臺宮,腳步輕盈得像貓一樣。他低垂著頭,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進入章臺宮后,他恭敬地跪伏在殿中央。
"陛下,奴婢有事稟報。"
嬴政正在批閱奏章,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趙高保持著跪姿,將方銘與扶蘇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復(fù)述出來。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連方銘說話時的語氣停頓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方少師最后說,要讓公子'親眼看看新式農(nóng)具如何運作'。"趙高說完,額頭貼地,等待著君王的反應(yīng)。
嬴政手中的毛筆微微一頓,墨汁在竹簡上暈開一個小點。他放下筆,目光深沉地望向殿外。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良久,嬴政輕輕揮了揮手:"退下吧。"
趙高恭敬地叩首,倒退著離開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