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手卻輕柔地替寧清洛掖好被角,指腹沿著錦被的繡紋一點點撫過,連一絲褶皺都不允許留下。
她的指尖似乎無意識地停在寧清洛的下巴處,輕輕一抬,確認她確實退燒了些,才不著痕跡地收回來。
寧清洛看著她,眼底透出幾分頑皮的笑意。
晚娘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立刻別開臉,神色冷淡,可耳尖卻微微泛紅。
“乖乖的睡一會兒。”晚娘稍稍放軟了聲音,可隨即又像是覺得自己太放縱了,立刻又補了一句:“晚點再喚你。”
她轉身要走,可衣袖卻被輕輕扯住了。
寧清洛的手指勾著她的袖子,微微仰著臉,唇邊仍是那抹笑意:“你若是需要休息,一定藥休息,若是你因為我累病了累倒了,我心里會不舒服的。”
這一舉,讓晚娘心臟微顫。
寧清洛這是在關心她?
是不是就證明,寧清洛并不討厭她?
她的手猛地攥緊,又松開,最后只是微微嘆息了一聲,低聲道:“睡吧。”
說完,她輕輕抽回袖子,轉身離去。
可寧清洛分明看見,晚娘的手在轉身時無意識地抬了抬,似乎想要再摸一摸她的額頭,可終究還是收了回去。
而她自己的唇邊,還殘留著藥的苦澀,可心頭,卻像是沁了蜜一般。
那一刻,連苦澀的藥味,都變成了某種奇異的甘甜。
寧清洛閉著眼,感覺到那只帶著藥香的手在自己額前短暫停留,又迅速撤離。
腳步聲遠去幾步,最終停在了屏風后的羅漢榻旁,那里根本不適合安寢。
桌上的晚膳已擺了大半,香氣繚繞于花廳之內。
八寶鴨色澤醬紅,鴨皮泛著晶亮的油光,隱約能看見內里的糯米、香菇、火腿與芡實,筷子一撥,熱氣便裹著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
寧清洛忍不住多瞧了兩眼,還未動筷,晚娘的目光便掃了過來。
“小饞貓似的看什么?你才剛好些。”晚娘聲音平和,卻不容置疑,順手從案幾上換了個白瓷小碗過來,輕輕擱在寧清洛面前。
寧清洛低頭一看,清亮的燕窩粥上點綴著幾粒鮮紅的枸杞子,襯著白瓷,竟有種素凈的美感。
只可惜……太過清淡!!!
“晚娘……”寧清洛眨了眨眼,指尖悄悄在桌邊蹭了蹭,想爭取一下:“我就吃一小口鴨肉,行不行?”
晚娘瞥她一眼,手指輕輕點了點碗沿,示意她老實喝粥:“這鴨子用冰糖炒了糖色,又擱了醬料煨入味,還加了八角、陳皮,太過濕氣,對你的腸胃不好。”
“那……一小塊糯米?”寧清洛不死心,伸出一根手指比劃著,試圖討價還價。
“不行。”晚娘干脆利落地打斷她,又從竹籃里取了一塊蒸得軟糯的南瓜糕遞過去:“饞的話,嘗一口這個。”
南瓜糕甜軟蓬松,入口即化,若是換作平常,寧清洛定然喜歡。
可今日桌上擺著八寶鴨,這道平日里最愛的菜就在眼前,自己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著實有些郁悶。
寧清洛舀了一勺燕窩粥,慢慢咽下,小聲道:“怎么感覺像受罰一樣。”
晚娘瞧她這副模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手指輕輕攏了攏袖子,故作嚴肅:“養(yǎng)病就該老老實實的,再鬧,連這碗粥也不給你了。”
寧清洛立刻縮了縮脖子,乖乖低頭喝粥。
不過這燕窩燉得極好,柔潤溫軟,細品之下竟也隱約泛出一絲甘甜。再加上晚娘親自盯著她喝,倒也不算太難熬。
夜色漸染,廳內燭火搖曳,映得人影綽綽。
寧清洛起身,手指輕輕撥弄著茶案上的一片碧螺春茶葉,抬眸一笑:"時辰不早了,我該回蘭院了。"
晚娘指尖一緊,銀戒輕輕磕在瓷杯上,發(fā)出極輕的一聲脆響。
她望著少女已然恢復血色的臉,眼尾幾不可察地顫了顫:"急什么?你爹爹說你......"突然頓住,似是想起什么,袖中右手無意識地摩挲了下檀木桌沿。
"說我什么?"寧清洛歪頭,燭光在她眼底跳成兩點星子。
晚娘垂眸,緩緩將茶湯注入青瓷盞,氤氳水霧模糊了她的神色:"聽你爹爹說,你愛下棋。"她語速微緩,指尖按著盞沿往對面一推:"陪我手談一局?"
寧清洛瞧見母親鴉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她忽然覺得有趣,晚娘分明是要留她,卻偏要尋這么個借口。
"好啊。"寧清洛笑意加深,故意道:"不過要許我悔棋三次,寧可是當年盛京名副其實的第一才女,我那棋技怎能與你相比,你若是不讓著我,我怎么都是輸定了,下起來還有什么意思。"
"胡鬧。"晚娘眼波一橫,卻又在觸及寧清洛含笑的面容時軟化:"隨你。"
小翠捧來沉香木棋盤,晚娘親手擺上云子。
寧清洛拾起一顆黑子,突然想起什么:"對了,父親何時看過我下棋?我明明......"
"噓。"晚娘食指輕抵唇間,白玉般的指甲映著燭火:"專心。"她說著,指尖落下一枚白子,棋子叩在木紋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你爹爹以前經常跟你祖父打聽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下棋的事情是你祖父告訴你爹爹的,然后再告訴的我。”
寧清洛指尖捻著的黑子微微一頓,抬眸看向晚娘,笑意在唇邊繞了個彎:"哦,原來是爹爹跟祖父打聽的?"
晚娘被她這樣一看,執(zhí)白子的手不著痕跡地懸停在半空,指尖映著燈火,透出幾分瑩白。
她眼睫輕垂,避開了寧清洛探究的視線,輕聲道:"你爹爹總歸是想知曉你平日里都喜歡些什么。"
寧清洛手指輕輕叩了叩棋盤,笑意更深:"明白了,是你想知道,若是你向父親詢問父親一問三不知,你定是會生氣的,所以父親才會積極的獲取我的喜好。"
晚娘指尖微顫,落下的白子在棋盤上震出清脆一響。
她抿唇,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又摻雜著幾分笑意:"就你鬼精靈。"她抬手輕輕拂過袖口并不存在褶皺,低聲道:"你爹爹也是關心你的,只是他沒那般細致罷了。"
寧清洛故意歪了歪頭,指尖的黑子輕輕敲在棋罐邊緣,發(fā)出細碎的輕響:"是嗎?"她眨眨眼,嗓音里帶著調侃:"你真是會替他找補好話。"
晚娘被她逗笑了,搖搖頭,指尖點了點棋盤,假意嚴肅道:"落子無悔,再東拉西扯,一會兒輸了可不許賴賬。"
寧清洛低眉垂眸,唇角的笑意還未斂去,乖乖地將黑子放回手心,認真端詳棋盤。
窗外一縷夜風穿過,燭火微晃,她的影子也隨之輕輕搖曳,映在棋盤的邊緣,與晚娘的衣角重疊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顆黑子,忽然想,若是寧尚書真的那樣粗心,晚娘又怎會這樣維護他?
大抵……這世上總有些事,即便不說,也有人替你牢牢記得。
看來她就像是晚娘跟寧尚書感情產出的贈品一樣,要不是她是晚娘肚子里出來的,寧尚書怕是對她更是粗心。
寧清洛執(zhí)黑落子,棋子與棋盤相觸的脆響在靜謐的室內格外分明。她正暗自得意這一手的精妙,抬眸卻撞見晚娘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那分明是貓兒逗弄獵物時特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