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肆虐,如絮的雪片鋪天蓋地而下,將整個寧府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
寧清洛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積雪上,每走一步,繡鞋便深陷半寸,冰冷的雪水透過錦緞滲入肌膚,寒意順著經(jīng)絡攀爬,凍得她腳踝發(fā)僵。
狐裘上積了一層薄雪,隨著她的動作簌簌抖落。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春桃從院門內(nèi)踉蹌著沖出來,石榴紅的棉襖在一片雪白中格外醒目。
她的鼻尖凍得通紅,鬢角結(jié)著細小的冰晶,說話時白氣在唇邊凝結(jié)成霧。
寧清洛伸手扶住她,這才發(fā)現(xiàn)小丫鬟的指尖如冰般寒冷。
"跑這么急做什么?小心摔著了。"
寧清洛輕聲責備,聲音卻比平日沙啞三分。
"二……二公子在蘭院等您呢!"春桃喘著氣,眼睛瞪得溜圓,活像只受驚的兔子:"二公子兇神惡煞的,在廳里坐了半個時辰,奴婢連茶都不敢去換……"
寧清洛皺了皺眉,抬眸望向院中半掩的垂花門。
里面隱約透出幾絲燭火的光暈,像是黑暗中蟄伏的獸眼,冷冷地盯著她。
"二兄來了多久?"寧清洛聲音放得極輕,仿佛怕驚動什么似的。
春桃搓著凍僵的手指,湊近了些:"足有小半個時辰了,奴婢說您不在,二公子冷笑一聲說'無妨'……"她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還說您今晚一定會回來……"
燭火在寧清洛眼底跳動,她唇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哦?二兄倒是料事如神,難道二兄早就知道我什么時候回來?"
她頓了頓,又急急補充道:“像是知道的樣子,二公子還說您昨夜住在了紫檀院,還讓奴婢給您燉好燕窩,說是您生病了,奴婢都不知道您昨夜在哪,您昨夜真的住在了紫檀院?’”
寧清洛眸光一凝,唇角牽起一抹冷笑:“看來二兄是篤定我會回來啊?!?/p>
春桃小心翼翼地覷著她的神色,猶豫著開口:“小姐,您昨夜……當真住在紫檀院了?”
寧清洛淡淡“嗯”了一聲,并未多言。
春桃立刻緊張起來,伸手就要去摸她的額頭:“那、那二公子說您病了,是真的嗎?您哪里不舒服?實在怎么病了的,還需要吃藥嗎?”
寧清洛被她連珠炮似的問題問得哭笑不得,抬手擋住她胡亂的摸索:“已經(jīng)沒事了。”
可春桃哪里肯信,仍固執(zhí)地追問:“小姐生的什么?。恳灰埓蠓蛟偾魄??奴婢瞧您臉色還差得很……”
“好了。”寧清洛揉了揉額角,勉強扯出一絲笑:“不必再請大夫了,但藥還得吃兩天。我一會我給你藥方,你明日去抓一點的。”
春桃還沒來得及收好,就聽見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紫檀院的丫鬟小翠。
“四小姐……”小翠站在院外猶豫了一下,見寧清洛望過來,才小步上前,手里捧著一個包裹嚴實的細布包袱。
"四小姐,這是夫人讓奴婢給您拿來的藥。"小翠雙手捧著青布包裹,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她始終低著頭,目光盯著自己鞋尖上沾著的雪粒。風吹起她鬢邊的一縷散發(fā),在蒼白的臉頰旁飄動。"夫人說您現(xiàn)在定是不想見到她……"
寧清洛的目光在小翠凍得通紅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
小丫鬟說話時肩膀微微發(fā)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
"夫人就讓奴婢拿來,讓您這邊的下人給煎好了。"小翠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融進風雪里。"好叮囑您,記得按時吃藥。"
一陣寒風卷著雪沫吹過,寧清洛的睫毛上凝了層細霜。
她靜靜看著那個包裹,青布上用銀線繡著蘭草紋樣,是晚娘最愛的花樣。
寧清洛的手指無意識地蜷起,指尖陷入掌心,留下幾個新月形的紅痕。
終于,寧清洛輕輕抬了抬下巴,示意春桃接過包袱。
"小姐,那咱明日還抓藥嗎?"春桃抱著包袱,手指不安地絞著包袱角。
春桃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目光不斷在那包裹和自家小姐之間游移。
"不必了。"寧清洛的聲音很低,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望著包裹的一角,那里滲出淡淡的藥香,是紫檀院小廚房特有的藥味兒。
"這些……足夠了。"
小翠如釋重負般福了福身,剛要轉(zhuǎn)身……
"等一下。"
寧清洛突然出聲。小翠的繡鞋在雪地上劃出一道弧線,堪堪停住。
她猛地轉(zhuǎn)頭,發(fā)間的銀簪穗子跟著晃了晃:"四小姐還有什么吩咐?"
庭院里那株老梅樹的枯枝在風中碰撞,發(fā)出"咔噠"的輕響。
一片殘雪從檐角墜落,碎在石階上。
寧清洛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她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fā),指尖沾上了鬢角的濕意,不知是融化的雪水還是別的什么。
"回去告訴她……"
寧清洛的嗓音突然啞了,像是被風雪侵蝕過的古琴弦,帶著幾分粗糲。
"告訴她,我不是不想見她……只是有些事,我需要時間。"
一陣更猛烈的風呼嘯而過,吹得院門"咿呀"作響。
寧清洛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狐裘上的絨毛輕輕顫動。
最后幾個字幾乎消散在風里。
小翠等了片刻,確認無話,這才深深一禮,轉(zhuǎn)身消失在風雪之中。
留下的只有青石板上幾滴迅速凝結(jié)的冰晶,不知是雪水還是誰的淚。
寧清洛踏入蘭院正廳時,帶進一襲凜冽的寒意。她立在門檻處,并未急著入內(nèi),指尖輕輕撣去肩上積落的雪粒。
雪花從寧清洛發(fā)間滑落,在青石地面上洇出幾朵濕痕。
"二兄怎么來了?"
寧清洛的聲音比平日低了幾分,像是浸了霜的刃。
抬眸望去,寧赫正斜倚在正廳的黃花梨圈椅上,指尖把玩著一盞早已涼透的蓋碗茶。
燭火在寧赫的側(cè)臉投下斑駁的光影,將那雙狹長的鳳眼襯得愈發(fā)深邃。
"想見你便來了。"
寧赫的語氣里含著三分輕佻,尾音微微上揚。
他直起身子,袖口金線繡的云紋在燈光下忽明忽暗。
幾滴茶水濺落在案幾上,蜿蜒成一道細流。
寧清洛緩步走近,裙裾掃過青磚,留下幾道濕潤的痕跡。
她停在離寧赫三步遠的地方,發(fā)間的銀釵映著燭光輕輕晃動。
"不是聽了誰安排了什么來的?"
這句話問得漫不經(jīng)心,卻讓室內(nèi)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分。
她伸手拂過茶盤邊的一個青瓷瓶,指尖在那冰涼的釉面上輕輕一叩,發(fā)出清脆的響。
寧赫的唇角緩緩勾起。他忽然傾身向前,腰間的玉佩"叮當"作響。
抬手時,袖中飄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沉香。
"是聽爹說了一些……"寧赫刻意頓了頓,目光鎖住寧清洛微微繃緊的下頜線:"主要是想見你。"
屋外風雪漸急,吹得窗欞"咯吱"作響。
一粒雪籽從窗縫鉆入,落在地面頃刻消融。
寧清洛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是么。"她輕聲道,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腰間的香囊:"那二兄見著我了便回去吧。"
寧赫的眼神暗了暗,突然伸手捻起寧清洛一縷被雪打濕的發(fā)絲。
還未等寧清洛反應,寧赫又慢條斯理地松開,任那縷青絲垂落在寧清洛肩頭。
"是爹讓我來找你的,爹的意思是讓我寬解一下你……"他的聲音低沉下去:"但我確實是出于想見你了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