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石室,重歸死寂。
那由污血煞氣凝聚的龐大龍影已徹底消散,只余一道布滿裂痕、黯淡無光的暗金色龍魂虛影,靜靜懸浮在墨綠潭水之上,被柔和純凈的銀色星輝包裹著。無數(shù)細(xì)密的星源光流如同靈巧的銀針,穿梭在龍魂魂體猙獰的裂痕之間,無聲地修補(bǔ)、彌合。嗤嗤的消融聲早已消失,唯有潭水微瀾的輕響,以及龍魂那低沉、綿長、如同沉睡巨獸般的微弱呼吸聲。
玄青抱著歐衛(wèi),依舊立于潭邊墨玉般的巖石上。小家伙似乎耗盡了力氣,小腦袋歪在玄青胸口,又沉沉睡去,小臉紅撲撲的,呼吸均勻綿長,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擦藥藥”指令,只是夢中的一句囈語。懷里的青玉花盆“灰灰”,那兩片玉葉光澤也收斂了許多,軟軟地貼著泥土,如同勞作過度的農(nóng)夫在休憩,只有表面流轉(zhuǎn)的溫潤金紋銀芒,證明著星源之力仍在持續(xù)輸出,維系著那修復(fù)龍魂的銀色光繭。
玄青深邃的目光在沉睡的歐衛(wèi)與潭中那龐大而虛弱的龍魂之間緩緩掃過。他周身沉凝的龍威并未松懈,但眼底深處那抹冰寒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萬載仇怨,竟以如此荒誕又近乎神跡的方式,被一個懵懂稚子撕開了一道口子。星源靈種之力,無垢赤子之心……這小東西身上,究竟還藏著多少他未曾看透的玄機(jī)?
他并未立刻離開,只是靜立原地,如同守護(hù)著兩件稀世珍寶的磐石,默默等待著。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洞窟之外,逍遙宗上下早已被護(hù)宗大陣自行演化、煞氣消散、星輝漫天的異象震撼得無以復(fù)加,此刻正陷入一種狂喜與茫然交織的沸騰之中。而石室之內(nèi),卻是一片劫后余生的寧靜,唯有星輝流淌,生機(jī)萌發(fā)。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星源之力持續(xù)滋養(yǎng)的效果,又或許是那沉睡的龍魂終于積蓄了一絲力量——
潭水之上,那龐大的暗金龍魂虛影,覆蓋在龍瞳之上的厚重眼瞼,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如同沉睡萬年的太古巨獸,終于被一縷微光刺破了永恒的黑暗。
緊接著,那對巨大無比、曾燃燒著瘋狂火焰的龍瞳,緩緩地、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初時,那縫隙中只有一片混沌的茫然,如同初生嬰兒第一次打量這個陌生的世界。目光空洞,毫無焦點,只有最本能的、對光明的微弱感知。
漸漸地,混沌褪去,一絲微弱的光亮透入那沉寂了萬載的靈魂深處。龍瞳中的茫然開始聚焦,如同蒙塵的琉璃被一點點擦拭干凈。
首先映入那巨大龍瞳的,是漫天流淌的、溫柔包裹著它的銀色星輝。那光芒純凈而溫暖,帶著一種令它靈魂深處感到無比舒適、甚至隱隱渴望的氣息。它本能地想要靠近這光芒,龐大的魂體無意識地微微扭動了一下,引得潭水泛起漣漪,束縛其上的暗金鎖鏈虛影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嗡鳴。
鎖鏈的嗡鳴聲似乎刺激了它。龍瞳中的茫然迅速被一絲驚疑取代。它緩緩轉(zhuǎn)動著巨大的頭顱,目光掃過那些布滿裂痕、卻依舊散發(fā)著古老禁錮力量的鎖鏈虛影,又掃過周圍龜裂的巖壁、翻涌后漸漸平息的墨綠潭水……最后,定格在自身那布滿裂痕、黯淡無光的龐大魂體之上。
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遲來了萬載的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猛地噬咬而來!不是怨毒帶來的毀滅沖動,而是實實在在的、魂體本源受創(chuàng)的虛弱與痛苦!萬載囚禁、怨毒侵蝕、強(qiáng)行凈化……所有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涌入那剛剛蘇醒、脆弱不堪的意識!
“吼……嗚……”
一聲低沉、沙啞、充滿了極致痛苦、虛弱與無盡迷茫的龍吟,如同從九幽深處艱難擠出,在寂靜的石室中幽幽響起。這聲音不再狂暴,不再怨毒,只有一種被剝光了所有偽裝、**裸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疲憊與……不知所措。
它龐大的頭顱痛苦地低垂,巨大的龍瞳中,那剛剛凝聚的微弱光亮被更深的茫然和一種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的孤寂所取代。我是誰?我在哪?為何如此痛苦?為何如此虛弱?那鎖鏈……那潭水……這滿身的傷痕……還有這包裹著我的、溫暖又陌生的光……
萬載沉淪,怨毒蒙心。一朝蘇醒,竟不知身在何處,魂歸何方。
就在這龐大龍魂被巨大的茫然和虛弱感吞噬,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搖曳不定之際——
一個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奇異韻律的呼吸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輕輕敲擊在它脆弱的心神之上。
它巨大的頭顱猛地抬起,茫然無措的龍瞳,循著那細(xì)微的聲響,緩緩轉(zhuǎn)動,最終……定格在墨玉石邊,那個墨色身影的臂彎里。
一個……小小的、蜷縮著的、正在沉睡的身影。
人類?一個……幼崽?
龍魂的意識一片混亂。渺小,脆弱,不堪一擊……這是它本能的第一反應(yīng)。然而,當(dāng)它的目光觸及那幼崽懷中抱著的、散發(fā)著微弱卻同源溫潤氣息的青玉花盆時,巨大的龍瞳驟然收縮!
是它!是那溫暖星輝的源頭!是那包裹著自己、修復(fù)著自己的力量源泉!竟然……竟然源自這個渺小的人類幼崽?!
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更深的茫然席卷了龍魂。它死死地盯著那個沉睡的小小身影,看著他紅撲撲的小臉,均勻的呼吸,還有那毫無防備的、純?nèi)粺o害的睡姿。
就是這個……看起來它吹口氣都能碾碎的小東西……用那溫暖的光……在……在幫它“擦藥藥”?
龍魂的思緒徹底混亂了。萬載前的記憶碎片與眼前這顛覆認(rèn)知的景象激烈碰撞。它是誰?是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太古龍尊?還是……一個需要渺小人類幼崽“擦藥藥”的可憐蟲?
巨大的頭顱再次緩緩低下,龍瞳中的茫然如同濃霧般化不開。它龐大的魂體微微顫抖著,似乎想靠近那星輝的源頭,感受那純粹的溫暖,又似乎被某種根植于血脈的驕傲和混亂的記憶所阻隔,踟躕不前。最終,它只是發(fā)出了一聲更加低沉、更加無助、充滿了無盡迷茫與脆弱的嗚咽:
“嗚……”
這聲嗚咽,如同迷失在暴風(fēng)雨中的孤舟,帶著一種被世界遺忘的悲涼。
問天臺上,氣氛已經(jīng)從最初的狂喜震撼,逐漸轉(zhuǎn)向一種焦灼的等待。
護(hù)宗大陣的演化已近尾聲,全新的、更加圓融厚重的符文在光罩上穩(wěn)定下來,散發(fā)著令人心安的氣息。后山寒潭方向彌漫的陰煞早已消散殆盡,只有絲絲縷縷純凈的星輝生機(jī),依舊如同輕煙般裊裊升騰,融入天地之間。這一切都昭示著,寒潭之危,已然解除!
然而,玄龍前輩和幼尊,卻遲遲未歸!
“怎么還沒出來?” 紫霄真人在問天臺上踱著步,魁梧的身軀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鋼針般的虬髯隨著他的動作一抖一抖,“這都過去快兩個時辰了!里面到底啥情況?那祖宗……該不會醒了又鬧騰吧?” 他實在無法將“安靜”兩個字和潭底那位聯(lián)系起來。
玉衡真人抱著臂,眉頭緊鎖:“星輝未散,生機(jī)仍在,說明凈化修復(fù)還在繼續(xù)。幼尊力竭昏睡,前輩想必是在守護(hù)?!?他目光望向寒潭方向,帶著深深的憂慮,“只是……那龍魂初醒,神智混沌,萬一……”
“呸呸呸!烏鴉嘴!” 靈韻真人沒好氣地打斷他,美眸中也難掩憂色,“幼尊福澤深厚,又有前輩護(hù)持,定能逢兇化吉!只是……這時間確實久了些?!?她身為丹師,深知力竭昏睡后需靜養(yǎng),如此環(huán)境,對幼尊恢復(fù)不利。
掌教云崖子真人手持拂塵,面色沉凝地站在臺邊,目光穿透云海,牢牢鎖住后山山谷。他心中的石頭雖然落下大半,但玄龍前輩和幼尊一日不出,他便一日無法真正安心。那“擦藥藥”的幼尊,如今可是整個逍遙宗……不,是整個修真界都絕無僅有的寶貝疙瘩!萬一有半點閃失……
“哼!爾等在此杞人憂天,不如想想如何答謝幼尊再造之恩!” 一個沙啞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眾人回頭,只見枯木長老不知何時已盤膝坐起,雖然臉色依舊有些灰敗,但那雙老眼卻亮得驚人,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狂熱?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個玉瓶,里面裝滿了碧綠色的丹藥——正是靈韻真人給他壓驚順氣的清心丹。不過看他的樣子,顯然已經(jīng)不需要了。
“枯木師弟,你……” 玄誠祖師看著他這副打了雞血的模樣,有些愕然。
枯木長老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軀挺得筆直,指著寒潭方向,聲音斬釘截鐵:“星輝撫怨,乾坤陣易!此乃我逍遙宗萬載未有之大祥瑞!祥瑞之源,便是幼尊!爾等還在此磨蹭什么?速速去準(zhǔn)備!靈果!蜜餞!瓊漿!玉液!把丹房里最好的、最甜的、最補(bǔ)的,統(tǒng)統(tǒng)給老夫搬出來!不!老夫親自去盯著!定要給幼尊煉一爐……不,煉一座蜜餞山出來!” 他越說越激動,枯槁的臉上泛起異樣的紅光,仿佛找到了人生新的終極目標(biāo)——成為幼尊的專屬蜜餞供應(yīng)商!
清風(fēng)子祖師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著枯木那副“誰敢動幼尊的蜜餞就跟誰拼命”的架勢,無奈地?fù)u搖頭,對云崖子道:“掌教師兄,枯木師弟所言……雖急切了些,但禮數(shù)不可廢。幼尊解我宗傾覆之危,此恩重于山岳。待前輩與幼尊出來,我宗上下,當(dāng)以大禮相迎,奉若上賓!”
云崖子掌教鄭重頷首:“清風(fēng)子師兄所言極是。傳令下去……” 他正待吩咐,目光掃過問天臺邊緣,忽然一頓。
只見赤陽真人和雪靈兒不知何時已悄悄挪到了最靠近后山方向的石柱旁。雪靈兒踮著腳尖,小手緊緊攥著衣角,清冷的小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寒潭山谷的入口。赤陽真人則搓著手,臉上又是期待又是焦急,嘴里還無意識地念念有詞:“小師叔……小祖宗……您可千萬要囫圇個出來啊……老道的蜜餞存貨都給您備好了……”
看著兩人這望眼欲穿的模樣,云崖子心中也是一嘆,將命令暫時壓下,目光再次投向那寂靜的山谷。此刻,任何排場都比不上那兩道身影安然無恙地出現(xiàn)。
石室內(nèi)。
玄青的目光從沉睡的歐衛(wèi)身上移開,再次投向潭中那蘇醒的龍魂。
那一聲充滿迷茫與脆弱的嗚咽,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他看著那龐大魂體低垂的頭顱,龍瞳中化不開的濃霧般的茫然,以及魂體上仍在被星源之力緩慢修復(fù)的猙獰裂痕。
萬載囚徒,一朝脫枷,面對的卻是滿目瘡痍的自身和全然陌生的世界。這種茫然,或許比怨毒更加蝕骨。
玄青沉默了片刻。墨色的身影依舊挺拔,但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寒,似乎又悄然收斂了幾分。他緩緩開口,低沉的聲音打破了石室的寂靜,不再是之前蘊(yùn)含大道倫音的質(zhì)問,而是如同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直接傳入那迷茫的龍魂意識深處:
“此間因果已了。汝之怨毒,已為星源所滌。此身枷鎖仍在,然其意……非為鎮(zhèn)汝,乃護(hù)汝魂體不散?!?/p>
他的話語簡潔直接,沒有絲毫多余的修飾,卻如同撥開迷霧的清風(fēng),將那龍魂從混沌的自我懷疑中稍稍拉回現(xiàn)實。
龍魂龐大的頭顱猛地抬起!巨大的龍瞳驟然收縮,死死盯住玄青!這一次,目光中的茫然被一種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所取代!
怨毒……已滌?!
枷鎖……非鎮(zhèn)……乃護(hù)?!
這簡短的話語,如同驚雷在它初醒的、脆弱的意識中炸響!它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想要咆哮,想要質(zhì)問這萬載囚禁之苦!然而,當(dāng)它的感知再次落回自身魂體,感受到那雖然布滿裂痕、卻不再被污穢怨毒啃噬的本源,感受到那纏繞在裂痕之上、帶著溫暖守護(hù)意味的星源之力,以及那束縛著它、符文卻在緩慢修復(fù)、散發(fā)著微弱守護(hù)之意的鎖鏈虛影時……
所有的憤怒和質(zhì)疑,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去。
是真的……
那折磨了它萬載、讓它陷入無盡瘋狂與毀滅的怨毒……真的……被凈化了?
這鎖鏈……這曾經(jīng)代表無盡屈辱與痛苦的象征……如今,竟是在……守護(hù)它這殘破不堪的魂體?
巨大的震驚過后,是一種更加洶涌、更加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是解脫?是茫然?還是……一絲被強(qiáng)行給予的、它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恩情?
龍魂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掙扎都要劇烈!但那不再是痛苦的掙扎,而是一種靈魂深處的劇烈震蕩!它巨大的龍瞳死死盯著玄青,眼神變幻不定,震驚、茫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它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對這個輕易道破它處境、氣息深不可測的墨袍男子的恐懼?
玄青對龍魂劇烈的反應(yīng)視若無睹,他頓了頓,目光落在了臂彎里依舊沉睡的歐衛(wèi)身上,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滌汝怨毒,撫汝魂傷者,非吾?!?/p>
“乃他。”
他微微側(cè)身,讓歐衛(wèi)那小小的、沉睡的身影,完全暴露在龍魂的視線之中。
轟!
如同又一道無聲的驚雷劈落!
龍魂所有的動作瞬間僵?。【薮蟮凝埻偷氐蓤A,瞳孔收縮到了極致!
是他!
真的是他!
那個渺小得如同塵埃、在它眼中吹口氣就能化為飛灰的人類幼崽!
那溫暖純凈、滌蕩它萬載污穢、修復(fù)它魂體裂痕的星源之力……的源頭!
之前朦朧的感知被徹底證實!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前所未有的認(rèn)知沖擊,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龍魂那剛剛凝聚起一絲清明的意識徹底淹沒!
它看著歐衛(wèi)那毫無防備的睡顏,看著他紅撲撲的小臉,看著他均勻的呼吸,看著他懷里那散發(fā)著同源氣息的青玉花盆……再看看自己龐大無比、傷痕累累的魂體……
一個需要它仰視才能看清全貌的恐怖存在,它的怨毒、它的傷痛、它萬載沉淪的枷鎖……竟然……竟然是被這樣一個它視若螻蟻的小東西……給……“擦藥藥”擦好的?!
“吼……嗚……”
一聲更加怪異、更加扭曲的嗚咽從龍魂喉嚨里擠出。這聲音不再是痛苦,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種……世界觀被徹底顛覆、認(rèn)知被碾得粉碎后,發(fā)出的、充滿了極致荒謬感和不知所措的呻吟!
它龐大的魂體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仿佛那沉睡的幼崽是什么洪水猛獸,卻又被無形的星源光流和鎖鏈虛影溫柔地束縛在原地。巨大的頭顱無意識地左右晃動,龍瞳中的光芒混亂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
“唔……嗯……”
或許是龍魂那怪異的嗚咽聲太過獨特,又或許是石室的安靜被打破,沉睡的歐衛(wèi)小眉頭皺了皺,小嘴不滿地嘟囔了一聲,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竟再次悠悠睜開了眼睛。
小家伙似乎睡得有點懵,大眼睛里還蒙著一層水汽,茫然地眨了眨。他先是習(xí)慣性地用小拳頭揉了揉眼睛,然后才看清了抱著自己的玄青。
“玄玄……” 歐衛(wèi)軟軟地喚了一聲,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和依戀。他扭了扭小身子,在玄青臂彎里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小腦袋蹭了蹭玄青的胸口。
玄青垂眸看他,并未言語。
歐衛(wèi)這才有閑暇打量四周。當(dāng)他的目光觸及潭水中那龐大無比、正用一種極其復(fù)雜混亂的眼神死死盯著自己的暗金色龍影時,小家伙的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大龍!” 歐衛(wèi)驚喜地叫出聲,小臉上立刻綻開一個大大的、毫無陰霾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完全忘了之前對方的恐怖和痛苦。他掙扎著在玄青懷里坐直了些,小胳膊興奮地?fù)]舞著,朝著潭中的龍魂用力招手,聲音清脆響亮,充滿了孩童純粹的喜悅:
“大龍!你醒啦!傷口還痛不痛?衛(wèi)衛(wèi)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痛啦!”
呼呼?!
又是呼呼?!
那龐大的龍魂虛影猛地一顫!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天雷狠狠劈中!
它看著那個興奮地朝它揮手、小臉上寫滿了“快來我給你呼呼”的小小身影,聽著那稚嫩清脆的童音,感受著對方那毫無雜質(zhì)的、純粹的善意和……關(guān)懷?
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陌生的情緒,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猛地沖破了它心中那由震驚、荒謬、茫然、恐懼交織而成的堅冰!
不是怨毒,不是憤怒,不是毀滅的**。
而是……一種它萬載生命中從未體驗過的、讓它龐大魂體都為之僵硬、龍瞳都為之失神的……
羞恥?!
被一個小娃娃當(dāng)眾喊著要“呼呼”的……極致羞恥!
“嗚——?。?!”
一聲更加凄厲、更加扭曲、充滿了極致羞憤與無地自容的龍吟,猛地從龍魂口中爆發(fā)出來!它龐大的魂體再也無法承受這連番的靈魂暴擊,猛地一個轉(zhuǎn)身,將巨大的頭顱死死埋進(jìn)了翻涌的墨綠潭水之中!只留下一個布滿裂痕、微微顫抖的暗金色龍背和半截尾巴露在水面上,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后把腦袋扎進(jìn)沙堆里的鴕鳥……哦不,是扎進(jìn)潭水里的巨龍!
巨大的水花濺起,淋了岸邊的玄青一身。
玄青:“……”
他面無表情地抹去濺到臉上的冰冷潭水,低頭看了看懷里還在興奮招手、喊著“大龍別害羞”的歐衛(wèi),又看了看潭中那撅著屁股、把腦袋埋在水里裝死的巨大龍魂。
這位曾攪動風(fēng)云、睥睨萬古的玄龍尊者,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很好。
萬載龍怨,最終以一條太古龍魂被奶娃娃喊“呼呼”喊到羞憤投潭而告終。
這結(jié)局,比他預(yù)想的任何一種……都更加……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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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