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的柔光吞沒視野,時空的觸感如同沉入溫暖的母胎。
當林默再次感知到自身存在時,腳下是堅實而溫潤的觸感,耳邊是宏大、低沉、如同遠古巨獸心跳般的潮汐轟鳴。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一座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獸!
通體由一種流轉著幽藍與土黃光澤的、介于晶體與玉石之間的奇異物質構成,形如盤踞的巨龜,龜殼上天然烙印著山川河岳、星辰軌跡的玄奧紋路,這些紋路并非死物,而是如同活著的脈絡,緩緩流淌著磅礴浩瀚的能量!
巨獸中心凹陷,形成一個天然的、被柔和光暈籠罩的圓形平臺——這便是歸墟圣地核心,歸墟臺!
此刻,他就站在這歸墟臺的中心。
頭頂是流轉著七彩極光的歸墟之眼漩渦,磅礴的能量如同瀑布般垂落,卻被玄龜巨獸穩穩承載、梳理,化作滋養整個歸墟圣地的本源之力。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到化不開的水行元氣與厚重無邊的地脈氣息,完美交融。
身體的劇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低頭看去,左臂焦黑龜裂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新生,幽藍的紋路不再狂暴閃爍,而是內斂成深沉如海底玄鐵的暗藍光澤,穩定地流淌在新生肌膚之下。
體內那座瀕臨崩潰的薪盡境熔爐,在歸墟臺浩瀚而溫和的本源力量滋養下,如同干涸的河床迎來甘霖,混亂狂暴的力量被強行撫平、梳理,重新納入緩慢而穩固的循環。
掌心的血月烙印依舊灼痛,深處蟄伏的毀滅意志也并未消失,但被烙印深處那絲新生的、微弱的“薪盡”真意牢牢牽制,如同被鎮鎖的兇獸。
更奇異的變化發生在雙眼。
熔金與幽藍的異色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邃、內斂、仿佛沉淀了萬載星骸的暗金色澤。
當他凝神內視,右眼瞳孔深處,那冰冷的豎瞳紋路并未隱去,反而變得更加清晰、穩定,仿佛化作了某種內蘊的“器官”。
意念微動,眼前的世界瞬間剝離了表象——歸墟臺流淌的能量脈絡清晰可見,玄龜巨獸的材質結構在微觀層面分毫畢現,甚至能“看”到空氣中水行元氣與地脈之氣的交融軌跡!
豎瞳異能非但未失,反而在歸墟本源力量的淬煉下,完成了更深層次的進化,化作了薪盡境熔爐的一部分——焚爐真眼!
“醒了?”一個低沉如深海潛流的聲音響起。
林默轉頭,只見敖青不知何時已站在歸墟臺邊緣,青銅鬼面在流轉的極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
他深邃的目光透過面具,落在林默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那新生的焚爐真眼與掌心的烙印。
“水鏡廊照魂蝕心,焚影一刀證前塵。能在烙印反噬下保住心燈不滅,更引歸墟本源重塑熔爐根基…你比預想的,多了一分造化。”敖青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鎮岳刀呢?”
林默這才驚覺,手中空空!他猛地看向自己脫手飛出的方向。
只見斜插在歸墟臺邊緣、裂紋密布、金光盡失的“鎮岳”,正被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土黃色光暈包裹著。光暈的來源,竟是袁天罡!
這邋遢老者不知何時已盤坐在鎮岳刀旁,青竹杖插在身前,雙手虛按于刀身之上。
他閉著眼,口中念念有詞,不再是荒腔走板的小調,而是一種古老、晦澀、仿佛與大地脈動共鳴的咒言。
隨著他的咒言,歸墟臺磅礴的地脈之氣被青竹杖引導,源源不斷地注入那土黃光暈之中,如同最精純的母氣,溫養著瀕臨破碎的刀魂與刀身!
鎮岳刀在光暈中微微震顫,刀身上密布的裂紋邊緣,竟有極其細微的、如同星沙般的土黃色光點在緩慢生長、彌合!
那枚黯淡的“鎮”字篆文,在土黃光點的滋養下,重新泛起一絲微弱卻無比堅韌的金芒,如同深埋地底的龍脈,雖沉寂,卻蘊藏著磅礴生機!
“地脈養器·厚土承鋒。”敖青看著袁天罡的動作,聲音中帶著一絲了然,“這老鬼的地脈造詣,倒是愈發精深了。”
林默心頭震動,看著那在土黃光暈中緩慢修復的鎮岳刀,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涌起。
這柄承載了沈三篙寄托、渡翁贈予、陪他斬破幽靈島、焚燼心魔的刀,并未離他而去。
“林默小友!”張松溪真人的聲音帶著欣喜與關切傳來。
林默循聲望去。只見歸墟臺另一側,清微道人已盤膝坐于溫潤的臺面上,周身氣息雖弱,卻平穩悠長,破碎的道基在地脈與水元雙重滋養下,已無大礙。
玄苦大師守護在旁,九顆圓滿無瑕的菩提珠懸浮,佛光溫潤,與歸墟之氣和諧交融。
瓦列里與非洲戰士也盤坐調息,靛藍圖騰與深紫色圖騰在歸墟本源滋養下,光芒內斂,氣息卻更加沉凝厚重。
汐則好奇地蹲在巨獸邊緣,魚骨匕撥弄著流淌的七彩光暈,玩得不亦樂乎。
“感覺如何?”張松溪走到近前,仔細打量著林默,眼中難掩震撼。
他清晰地感覺到,眼前這個浴血踏出心魔煉獄的年輕人,氣息雖弱,體內那座熔爐卻如同脫胎換骨,根基之穩固、氣息之深沉,遠勝從前!
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洞悉本質的銳意,從那暗金色的眼眸深處透出。
“多謝真人掛懷,暫無大礙。”林默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沉靜。
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玄苦大師身上,深深一躬,“謝大師,為晚輩開路。”若非玄苦燃魂叩開潮音階,他連踏上水鏡廊的機會都沒有。
玄苦大師合十還禮,目光溫和:“阿彌陀佛。心魔自渡,前塵**。林默小友,此乃你自身造化。”
他掌中菩提珠光芒流轉,映照著林默掌心那輪灼痛未消的烙印,意有所指。
“好了好了,酸溜溜的客套話少說!”袁天罡的聲音打斷眾人。
他停止了咒言,包裹鎮岳刀的土黃光暈緩緩收斂。他拔起青竹杖,對著刀身屈指一彈!
鐺——!
一聲清越悠揚、帶著沉渾大地回響的刀鳴,驟然響徹歸墟臺!
只見斜插在地的鎮岳刀,刀身上密布的裂紋已然消失大半!雖仍有幾道深痕如同傷疤般盤踞,但主體已恢復沉凝厚重的古拙刀身!
那枚“鎮”字篆文金光雖不如全盛時璀璨,卻凝練如實質,流轉著土黃色的厚重光暈,與原本的山岳刀意完美融合,散發出一種比之前更加穩固、更加包容、如同大地承載萬物的磅礴意境!
刀鋒處,一點內斂的暗金鋒芒悄然凝聚,隱隱透出焚燼萬劫的銳利!
鎮岳刀,不,此刻或許應稱之為——薪盡鎮岳刀!在袁天罡引動歸墟地脈母氣的溫養下,在林默焚影證道心魂的意志淬煉下,浴火重生!
袁天罡將刀拔出,隨手拋給林默:“刀魂未散,刀身重鑄,算是沾了老烏龜殼子點光。不過里面的‘山岳意’被老朽加了點‘地脈根’,更扛造了!以后使喚起來,別那么敗家!”
林默接住刀柄。入手剎那,一股血肉相連的沉凝感與磅礴厚重的大地脈動瞬間涌入體內!
新生的薪盡熔爐與重鑄的刀魂完美共鳴!刀身雖仍有裂痕,卻如同龍脊傷痕,更添幾分歷經劫波的崢嶸與力量!
他熔金暗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對著袁天罡鄭重抱拳:“謝前輩!”
袁天罡擺擺手,抱著酒葫蘆灌了一口,又恢復了那副憊懶模樣:“謝啥?記賬!回頭記得把老朽的酒錢結了!”
敖青青銅鬼面轉向眾人,低沉的聲音響起:“歸墟臺本源滋養,于爾等傷勢根基大有裨益。但此地非久留之所。三日期限已至,該走了。”
他話音剛落,歸墟臺邊緣的海水無聲分開,那艘由發光水母傘蓋構成的幽熒水母舟緩緩浮現。
重返塵世的時候到了。
幽熒水母舟無聲滑出歸墟之眼籠罩的幽藍領域。
當頭頂再次映現出真實的天穹——不是血月,而是璀璨的星河與一彎清冷的弦月時,舟上眾人都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海風帶著熟悉的咸腥與自由的氣息拂面。遠方,大陸海岸線的輪廓在月色下若隱若現。
更遠處,千帆集那片光怪陸離、永不熄滅的燈火,如同鑲嵌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破碎星河,喧鬧而鮮活。
敖青站在船頭,青銅鬼面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并未隨舟靠岸的意思。
汐趴在船舷,赤足踢打著海水,魚骨匕在指尖轉著圈,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越來越近的陸地燈火。
“此地一別,前路兇吉,皆在爾等。”敖青的聲音低沉傳來,目光掃過林默和他手中重鑄的薪盡鎮岳刀,以及那暗金色的焚爐真眼,“‘鑰匙’已開新局,‘鎖’亦非舊鎖。血月雖熄,余燼猶存。好自為之。”
言罷,他不再多言。歸墟潮音螺發出一聲悠遠低沉的號角,幽熒水母舟周身熒光大盛,緩緩下沉,帶著敖青與汐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融入深藍的波濤,只余一圈漣漪蕩漾開去。
圣地歸墟,悄然退場。
水母舟靠上千帆集一處偏僻的碎石灘。
張松溪真人當先躍下,太極氣勁流轉,穩住舟身。
瓦列里背起氣息已平穩但尚未蘇醒的清微道人。
非洲戰士扛起錨鏈環。
玄苦大師手持九顆圓滿菩提珠,佛光內斂,踏浪而行。
林默最后一個踏上岸邊的碎石。腳下是真實的、帶著潮氣的大地。
他深深吸了一口混雜著海腥、碼頭鐵銹與遠處市集煙火氣的空氣,感受著體內薪盡熔爐緩慢而有力的運轉,感受著重鑄刀魂在掌心的沉厚脈動。
掌心的血月烙印在遠離歸墟之眼后,灼痛稍緩,但深處蟄伏的毀滅意志與那絲微弱的薪盡真意,依舊在無聲地角力。
他抬頭,熔金暗眸望向那片燈火喧囂、龍蛇混雜的千帆集。
焚爐真眼悄然運轉,視野穿透表象的喧囂——他“看”到了碼頭陰影中蠢蠢欲動的貪婪窺視,看到了遠處高樓窗后冰冷的電子眼反光,更感受到了幾股強大而隱晦的氣息,如同盤踞的巨獸,在集市的深處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波動。
驚鴻派的毒刺并未遠去,新的獵手已然入場。幽靈島的劫灰尚未冷卻,更大的風暴已在千帆集的燈火中醞釀。
袁天罡拄著青竹杖,抱著酒葫蘆,一步三搖地走到林默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片光怪陸離的燈火,嘿嘿一笑,露出黃牙:“怎么?被老烏龜的殼子養叼了,看不上這破集子了?”
林默收回目光,暗金色的瞳孔深處,銳利如新淬的刀鋒。
“走。”他握緊手中的薪盡鎮岳刀,刀身上流轉的土黃光暈與暗金鋒芒在月色下若隱若現,率先朝著那片藏污納垢卻也暗藏生機的市井煙火走去。
“去會會那些…等不及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