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張一半灰白、一半血紅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瘋狂到極點的笑容。
“掌柜的!笑什么啊!跑啊!”阿四的哭腔都變形了,他指著頭頂瘋狂閃爍的紅燈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感覺自己的魂都快被這警報聲給吼出去了。
林默沒有理他。
他的左眼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那行剛剛解鎖的金色大字。
【檢測到宿主瀕臨絕境,且身處極陰之地(萬魂囚所),滿足特殊條件。】
【恭喜宿主,解鎖全新當鋪權限:陰兵召喚。】
【是否消耗20點陰德,召喚‘陰兵過路’,制造混亂,掩護撤退?】
“陰兵……召喚?”阿四湊過來看了一眼,腿肚子一軟,差點直接跪下,“掌柜的,你這手機里到底裝了什么反人類APP?這玩意兒是正經當鋪該有的功能嗎?”
“現在是了。”
林默咧嘴,露出一口被黑血染紅的牙。
他抬起那只唯一還能動彈的、沾滿了灰塵和血污的右手食指,重重地按在了屏幕的“是”字上。
【正在消耗陰德點:20點。】
【當前余額:9點。】
屏幕上的金色字跡瞬間消失,手機暗了下去,變回一塊普通的黑磚。
“這就……完了?”阿四絕望地看著唯一的出口,“二十點就聽個響?掌柜的,你是不是被騙了?這是電信詐騙的新套路嗎?”
“咚、咚、咚”的沉重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手電筒的光柱透過破洞掃了進來,伴隨著保安隊長的怒吼:“里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東西滾出來!”
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然而下一秒,樓道里所有的燈光,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滅了般,“滋啦”一聲,盡數熄滅。
尖銳的警報聲戛然而止。
保安隊長的怒吼也停了。
整個地下四層,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種比喧囂更令人恐懼的、粘稠的、冰冷的死寂。
“怎……怎么回事?”阿四的聲音抖得像篩糠。
黑貓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弓著背,喉嚨里發出“嗚嗚”的低吼,金色的瞳孔死死盯著那個破洞。
一陣風,從門外吹了進來。
不是空氣流動的風,而是一股能吹進人骨頭縫里的陰風。
緊接著,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不是人的聲音。
那是一種古老的、腐朽的、像是從地底下傳來的一樣,帶著金屬摩擦的……號角聲。
“嗚——”
悠長,悲涼。
伴隨著號角聲,一種整齊劃一的、沉重的拖拽聲,由遠及近。
“沙……沙……沙……”
那不是腳步聲,那更像是無數穿著破爛草鞋、戴著沉重鐐銬的腳,在水泥地上行軍。
阿四鼓起最后的勇氣,扒著破洞的邊緣,顫顫巍巍地向外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整個人就像被抽了骨頭一樣軟倒在地,褲襠迅速濕了一片,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眼珠子翻白,竟是直接嚇暈了過去。
林默扶著墻壁,強撐著站起來,也朝外看去。
樓道里,不知何時彌漫起了一層薄薄的灰霧。
一支隊伍,正從樓梯的方向,緩緩地走下來。
他們穿著早已腐朽的、民國時期的破舊軍裝,手里拎著生銹的馬燈和長槍,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扭曲的陰影。
他們目不斜視,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
幾個剛剛還氣勢洶洶的保安,此刻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僵在原地,保持著舉著警棍的姿勢,臉上是極致的、凝固的恐懼。他們看得見,卻動不了,喊不出。
陰兵過路,生人回避。
這些陰兵,并沒有攻擊任何人,他們只是在“借道”。
借用醫院的樓道,走一條不屬于陽間的路。
“走……”林默低吼一聲,一腳踹在昏迷的阿四屁股上。
阿四一個激靈,被求生的本能支配著,連滾帶爬地醒了過來。
林默不再猶豫,第一個從破洞里鉆了出去,一把抱起那尊沉重的、裝著張小桃大腦的玻璃罐。
他踉蹌了一下,高燒讓他的世界天旋地轉。
“快!跟上!”黑貓厲聲催促。
阿四魂飛魄散地跟著鉆出來,緊緊跟在林默身后。
他們從那幾個被定住的保安身邊跑過,融入了那支沉默行軍的陰兵隊伍里。
周圍的陰兵對他們視而不見,仿佛他們只是一縷無關緊要的空氣。
沿著樓梯向上,負三層,負二層……
高燒和精神的極度透支,開始讓林默的感知出現嚴重的錯亂。
眼前的景象在飛速地扭曲、重疊。
慘白的醫院墻壁,漸漸變成了民國時期實驗室里那種斑駁的、長滿青苔的石墻。
頭頂閃爍的應急燈,變成了一盞昏黃的、搖曳的煤油燈。
周圍那些面目模糊的陰兵,他們的輪廓漸漸清晰,變成了一個個穿著藍布學生裝、面黃肌瘦、眼神空洞的少年少女。
而小倩的魂體,就飄在他的面前。
林默看著她,視線卻穿透了她,看到了另一個重疊在一起的、瘦弱的身影。
那是活著的、梳著兩條麻花辮的、穿著洗得發白碎花旗袍的小倩。
幻覺,再次來襲。
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看見,“老師”站在實驗臺前,背對著所有人。他的嘴里,正哼著一首古怪的、不成調的歌謠。那曲調悲傷,卻又帶著一絲詭異的安寧。
在角落的通風管道陰影里,年幼的小倩死死捂著嘴,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她聽著那首歌。
那首歌,不是《送魂歌》。
那首歌,更像是一首……搖籃曲。
一首為亡者送行的搖籃曲。
“老師”完成了他的“作品”,將一顆新鮮的大腦放入福爾馬林罐中,貼上標簽,然后轉身離開了實驗室。
整個空間,只剩下躲在陰影里的小倩,和一屋子剛剛失去大腦的、冰冷的軀殼。
實驗室的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片刻之后,一個個半透明的、茫然的魂體,從那些軀殼上緩緩飄起。
他們是那些被取走大腦的學生。
他們的魂魄殘留在此地,找不到歸宿,臉上充滿了困惑與痛苦。
他們開始躁動,怨氣開始凝聚。
就在這時,躲在角落里的小倩,看著那些痛苦的同齡人,忘記了恐懼。
她顫抖著,下意識地,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嗚咽。
她開始哼唱。
哼唱的,正是剛剛從“老師”那里聽來的、那首悲傷的搖籃曲。
她的聲音很小,很稚嫩,充滿了恐懼,卻又帶著一種天生的、能夠安撫靈魂的特質。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躁動的、充滿怨氣的學生魂魄,在聽到她的歌聲后,竟然緩緩地安靜了下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空洞的目光,齊齊地望向了歌聲傳來的方向。
望向了那個唯一的、活著的、幸存的女孩。
他們沒有攻擊她。
他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仿佛在黑暗的深海里,看到了一座發出微光的燈塔。
畫面,到此為止。
“噗通!”
林默的身體,終于達到了極限。
當他們沖出消防通道,重新回到那條僻靜的后巷時,他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掌柜的!”
阿四尖叫著撲過去,總算在他倒地之前,將他懷里那尊玻璃罐搶救了下來。
林-默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徹底失去了意識。
“怎么回事?!”阿四抱著冰冷的玻璃罐,看著昏死過去的林默,徹底慌了神。
黑貓跳到林默的胸口,用爪墊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看了看他那半邊已經完全灰白的頭發和塌陷的眼眶。
“生命力透支過度,加上高燒和精神反噬,他把自己燒干了。”黑貓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凝重,“他現在就是個活死人,能不能醒過來,看他自己的命。”
“那……那現在怎么辦啊!”阿四抱著大腦,感覺自己像抱著一顆隨時會引爆的核彈。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小倩,魂體忽然劇烈地波動起來。
林默在昏迷前,最后那一眼,是看著她的。
那一眼里,沒有命令,沒有算計,只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囑托。
他的聲音,仿佛還在她耳邊回響。
“那個年代……你躲起來的時候……聽到的那首……安魂的歌……”
小倩的魂體劇烈地一震。
一串她自己都不知道源頭的、悲傷而古老的曲調,不受控制地在她腦海中浮現。
“唱……唱給他們聽……”
林默的聲音越來越低,像風中的殘燭。
“他們……在等你……”
“等我……回家……”
說完最后一個字,林默的頭一歪,再無聲息。
那只裝著“至高無上”大腦的玻璃罐,從他懷中滑落。
“掌柜的!”阿四手忙腳亂地接住,緊緊抱在懷里。
小巷里,只剩下阿四驚慌失措的叫喊,和黑貓冷靜到冷酷的判斷。
而在他們頭頂,城市的夜空中,似乎有無數看不見的怨魂,被那句“等我回家”所牽引,正從四面八方,朝著這個方向,緩緩聚集。
中元節,快到了。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初十辰時至巳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0點
支出:20點(使用‘陰兵召喚’權限,制造混亂)
當前余額:9點
■特殊事項記錄
?在青巖三院負四層遭遇安保圍堵,成功使用當鋪新解鎖權限【陰兵召喚】,制造混亂并掩護撤退。
?成功將【張小桃-L2-4】大腦樣本帶出。
?林默因高燒及精神力透支,在撤退途中陷入幻覺,徹底厘清了小倩的前世身份——民國時期實驗室慘案的“唯一目擊者”與“靈魂歌者”。
?林默在昏迷前,向小倩下達了關鍵指令,暗示她用記憶深處的“歌謠”作為下一步行動的關鍵。
?林默陷入重度昏迷,生命垂危。
■物品損耗
?當鋪契約x1(陰德點-20,余額嚴重不足)。
?林默的理智x1(已在幻覺與現實的交織中徹底燃燒殆盡)。
?保安隊的士氣xN(受到了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精神沖擊,可能需要心理干預)。
■人員狀態
?林默:物理意義上和精神意義上都宕機了,目前處于昏迷狀態,需要緊急搶救(但沒人會)。
?小倩:被掌柜的臨終遺言(誤)擊中,前世記憶的封印出現松動,正在從“GPS”向“靈魂歌者”職業模板轉變。
?阿四:成功轉型為“戰地保姆”,目前正抱著一顆價值連城的大腦,和一個快死的掌柜,在小巷里瑟瑟發抖。
?黑貓:臨時接管指揮權,正在評估如何處理一個昏迷的人類、一顆大腦和一個不知所措的跟班。
■下步計劃
?立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安置林默和“戰利品”。
?喚醒小倩被塵封的、關于那首“歌”的完整記憶。
?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執行林默昏迷前的最后指令。
?準備迎接一場真正的、由亡魂組成的……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