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主捏好了煙絲,塞進了煙槍里面,順手將煙槍向地面敲了敲兩下,用嘴巴猛地嘬了嘬,不一會兒,空中又冒出了絲絲白氣。
老槐靈嘆息道:“看來今夜注定是難眠長夜啊!”
還未等老槐靈嘆息完,斧主吐出了剛吸的煙氣,又繼續說道:
【我眼看四弟子離去,就想回到你這里休息,不曾想剛飛過到都江堰上空之地,一個晴天霹靂,電閃雷鳴,我被雷電劫擊中。
待我醒來,立感命不久矣!
真靈護體已被雷電劫擊潰,剩下現在這副殘軀,靠著生存本能爬行在岷江河畔。】
老槐靈嘆息道:“還真是世事無常啊,災難說來就來!唉——”。
斧主沒有理會老槐靈,繼續回憶道:
【疲勞的身體、饑餓的肚皮讓我昏睡過去,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一戶漁民的家里。
漁民喚作逆水顏!
不過多時,我在他們的精心照顧下我已經能夠下地行走。
我才認真的審視著這一家庭,那是一間略顯簡陋卻充滿生活氣息的茅草小屋。
逆水顏一家平日里靠在岷江里面打魚為生,那日,家里沒有了柴火才上山打柴,剛走到樹林入口處的小山坡便將我救了下來,回到家里招呼著妻子趕快煮些魚湯,讓我補充體力。
那時候,逆水顏的妻子挺著個大肚子,不方便走動,只能在家里做些簡單農活,家里的生計全靠逆水顏打魚承擔。
我在逆水顏家里躺了整整十五天,家里的魚干和余糧已經被我吃盡,我至今記憶猶新,這件事的發生也改變了我的宿命。
那天,逆水顏在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出去到岷江打漁,我迷迷糊糊的聽見他妻子的聲音,意識很清醒,但是身體卻沒有一絲力氣。
可能是受到雷電之刑的后遺癥。
我當時并沒有想太多,于是繼續睡了下去,可是一直到晚上也沒聽見過逆水顏的聲音。
我聽得出他妻子已經開始著急,從她的話語中才得知逆水顏這么晚都還沒回家,以前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想必是逆水顏出了什么意外。
我奮盡最后一絲力氣,勉強動彈了下身體,試圖下地行走,結果還是失敗,于是我大聲呼叫,逆水顏妻子聽見后才來到我身邊,我們商量著一起出去尋找逆水顏。
逆水顏妻子找來了兩根燒火棍,作為我行走的拐杖,我倆你攙我扶的出了門去尋找逆水顏。
那晚上,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看到逆水顏,曾經打魚的地方,走過的山路,休憩的山坡都曾找過,但是每一處都只有空蕩蕩的場地,并未有逆水顏一絲音訊。
直到第二天中午附近的村民在岷江碼頭上發現一艘漁船從遠處漂來,逆水顏妻子聽聞后,拉著我就去碼頭上看了看,剛到碼頭上,其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丈夫平日里打魚的船。
我們看到船甲上一片殘破不堪,木板斷裂、翹起,桅桿已經被折斷,殘破的紅布耷拉在一邊,各種漁具和船上的生活用品散落在地板上。
當我們趔趄的走入船艙,只看到已經沒有右腳的逆水顏躺在木板上,可能是由于失血過多導致昏迷,我走近仔細審視著逆水顏,不停地拍打著他的臉龐,試圖以此叫醒他。
可是一切都晚了,逆水顏早已經沒了氣息。
他的妻子瞬間癱瘓在地,淚水噴涌而出,不停的叫著“水顏你醒醒!”
我失去過親人,這一刻我內心十分愧疚和悲傷,多想回到過去,想知道發什么事情,縱然我作為靈族圣主,那時我也無回天之力。】
老槐靈目不轉睛地看著斧主,斧主說到這里時候,雙眼在月光下泛著淚花,淚花在微弱的月光下閃爍著,跳動個不停。
斧主嘬了口煙槍,吐出濃濃的煙圈,繼續回憶道:
【第二日傍晚,我簡單的處理掉了漁船,將逆水顏入土為安,也算是為逆水顏辦了后事。
在偏僻的山溝里沒有太多講究,只能草草了事。
第三天很平靜的過了過去,直到第四天我才見到逆水顏妻子坐在簡陋的木桌旁,只是安靜地看向屋外遠方,并沒有一聲言語。
我想打擾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正要告別,請她節哀,逆水顏的妻子并未說什么,只是轉身將桌上的面饃打了包遞給我,讓我帶著路上吃,我默默的接過包袱徑直的走了出去。
頃刻間,我們相視無言。
后來我才知道壓抑的最終結局便是——沉默不言。】
老槐靈聽到這里也不免心起悲情,連連嘆息——
老槐樹靈看著斧主越說越起勁,不敢打斷,也只能默默聽著斧主的繼續回憶:
【我走之后的第二天,心里越想越不對勁,一個女子還有孕在身,如何能在這荒郊野嶺生存下去。
我不放心,又原路折返回去,當我推開屋門,看著空蕩蕩的客廳,心里瞬間咯噔了一下。
當我鼓足勇氣踏入他們平時睡覺的側屋,只見逆水顏的妻子安靜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我下意識感覺到不妙,立刻伸手去觸摸鼻息,嫂子早已沒了氣息,我又摸了摸床鋪,尚有一絲暖意,這才知道嫂子剛去不久。
看到地上打翻的老鼠藥,我肝腸寸斷,我還能做些什么來補救這樣殘缺的家庭。
于是我不顧上古神諭,用盡僅剩下的真靈,保住了逆水顏妻子的胎中腹兒。
這般耗盡真靈令我只剩下一副圣體殘軀,游蕩在洪荒宇宙之中……】
老槐靈頓了頓口氣,問道:“莫非這遺腹子便是小川。”
斧主停止了吸煙,轉頭看向老槐靈繼續說道:“這孩子被我強行拉到世間,讓他跟隨著我風餐露宿,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啊!”
老槐靈嘆出了長長的一口氣,低聲追問道:“真是可憐的孩子,那小川可曾還有至親存于世間!”
斧主嘬了一口煙槍,搖了搖頭,繼續一邊抽著煙,一邊陷入回憶:
【第二天,就在我準備帶著襁褓里的小川離去時,無意中發現門檻中塞了一本發黃的舊書,上面記錄了逆水顏生前出門打漁的記錄,也有些日常捕魚心得。
從筆記中我才得知逆水顏生前便對兒子取好了名字,名喚川流兒。】
老槐靈嘆了口氣道:“小川便跟著你,恐怕他至今還不知道他的身世吧!”
斧主沉悶了半晌,才開口回答道老槐靈:
【是啊,小川天真調皮。
如此小兒,實在不忍心如實相告。
只能瞞一天算一天了,等他長大,有機會你就替我告訴他,他的父母是天底下最仁慈和善良的父母親。】
老槐靈聽到這里的時候,不禁也開始淚眼朦朧,傷心地說道:“哎,這可憐的孩子!”
斧主繼續說道:
【我那時并沒有撫養過人族的小孩,毫無經驗。
只能將他用真靈護體,一直帶在身邊。
直到小川會開口說話后,不停的追問他的父母是誰?!家里還有沒有其他人?!
每次我都被問到啞口無言。】
我時常在想,用故事騙小孩合不合適?!
畢竟有一天他也會長大,會明事理。
況且這世間刀鋒雖快,謊言卻最傷人心。
我也不想如此,每到此時關鍵時刻,便只能轉移小川的注意力,或許他以后會少問些令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那時我便將你魂靈喚醒,又將常年在你這覓食的黃腰柳鶯,點化為青鳥身形,讓你們替我照顧小川。
久而久之,青鳥成為了你我之間的信使,只要我外出巡視,青鳥就會帶給我很多關于小川的消息。
隨著小川的長大,調皮搗蛋的消息就越多,我怕管教不力,一年前便將他隨身帶著,哪怕乞討也好,至少心中并無掛念。
倒是這柳鶯信使化為青鳥之后,便見證著我的一片赤誠之心。
老槐靈聽到這里,口氣略微笑道:“怪不得那青鳥老是追問著我小川的日常消息,比如吃飯啊、去哪玩啊,原來是等著向您傳遞信息呢!”
斧主嘆了嘆口氣道:“是啊,轉眼間,小川已經整整滿十歲了,光陰飛逝,歲月如梭啊!”
老槐靈抿了抿嘴道:“那斧主是否還記得小川的生辰八字,何日何時所生呢?!”
斧主只要停止了回憶,便會從悲傷中走出,這時候,他的臉上便多了幾分愜意,淡淡答道:“記得,記得,小川是人族甲子年五月八日亥時所生”
斧主回答完老槐靈的問題,不禁反問道:“你問這個有何意義?!”
老槐靈笑道:“得虧斧主平日巡視四海八荒之地,人族小孩每年的和出生日期同樣的日子便是小孩的生日啊,那大戶人家會慶生、放煙火、慶祝高興;尋常人家也會滿足小孩心愿,讓其快樂成長。”
斧主驚異了一聲:“哦,還有這種事情,怪我巡視太用心,這些細節還真沒有注意到,還得是你老槐靈才行。”
雖然老槐靈枝條粗大,但是沒想到心思卻如此細膩,斧主轉過身繼續對槐靈說道:“老槐靈,我以靈族族長的身份向您委托一件事情,你得誓死答應!”
老槐靈本就對斧主喚醒自己心存感激,沒想到斧主竟然動用族長身份親自下諭,先是震驚,而后鄭重的按照靈族儀式,雙膝跪地,上身委屈,雙手掌心向上平鋪于胸前接納口諭。
“你要死守小川身世之謎,待其成年后,適時相告,我離去之后,與青鳥共同照顧其成長,不得出現任何差池,你可遵諭?!”斧主神色莊嚴的說道。
老槐靈低頭鄭重的回應道:“槐靈謹遵斧主圣諭!”
老槐靈將這一字一句刻在心里,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突然冒出一絲冷汗,一時間顧不得主仆禮儀,脫口而出道:“斧主,你說要……離去?!這是何意?!”
就在老槐靈還在屋外埋頭追問之時,斧主已經起身移步到屋內,借著月光看了看熟睡的小川,將其抖開的草席又平整的鋪了上去,端坐在小川的身邊,雙目緊閉,只見其口中喃喃自語,口中吐出一白色蓮花狀物體。
剎那間,整個貝殼屋被照耀得通體發亮。
老槐靈在屋外被這光吸引了注意力。
來不及細想斧主為何離去,轉身只看見這蓮花,整體剔透晶瑩,泛化出橙色、藍色和紫色縈繞在斧主手心,越是靠近蓮花的中心,光芒就越接近白色,絢爛奪目,無與倫比。
老槐靈還來不及嘆息,只看見那蓮花從斧主的手心緩緩漂于空中,又慢慢的向小川心口處轉移。
不一會兒,蓮花整體消失在小川的身體里,貝殼又很快恢復了夜色。
月光灑在小川睡意朦朧的小臉蛋上,泛起一陣陣白暈。
老槐靈見狀,不禁老淚縱橫,問道斧主:“斧主,你這是……”
還未等老槐靈問完話語,斧主深深地吸了口氣,并打斷槐說道:“這是靈核圣心,也是我的畢生精力,從此逆水川流為靈族第三代族長——川流靈,永葆萬物生靈,繁衍生息。”
老槐靈明白斧主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斧主為什么要這么做,一時間又痛心又疑惑,還是忍不住問道:“斧主!孩提尚小,為時過早啊?!”
老槐靈故意將此話說的大聲些,以待斧主回應。
斧主明白槐靈的憂慮,站起來迎著月光向屋外徑直走了出去,邊走邊回道:
【槐靈心細,卻也忠心。
你可曾知天下萬物為何唯獨人族壯大,百年來沒有龍族消息,唯獨獸族仍被欺凌?!
世間萬物都壞在一個“等”字,不要說什么為時尚早之類的話語,豈不聞“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我若不及早動身,解開這其中秘密,恐怕這世界早已改換了門庭,姐姐心愿早已經化為泡影!】
老槐靈拭了拭眼角的淚滴,開口回答道:“這還不是因為三族遵劍靈神諭,龍族永居水域,人族持懲戒權,獸族為奴隸!”
斧主聽到這里,有一點怨氣道:“那為何百年之間蒼龍出水并未受那雷電之刑?!人族子弟逆水氏竟落入如此田地?!那獸族白虎族群為何會不見鳳凰羽翼?!”
老槐靈當然不知其中緣由,只能跪在地上,半天不語。
斧主稍微平息了下怒氣,繼續說道:
【這其中太多的緣由我并未真正摸清,這怎么能說三族遵了神諭?!
恐怕這其中還藏有更深層的秘密,我作為上古神器守護靈理當責任在肩,義不容辭。
當然得解開奧秘,還世間公平!
此中危機尚且不能預料,不得不早作打算才行。】
老槐靈聽到這里,似懂非懂的,腦袋一陣迷糊……不禁問道:“莫非斧主真靈要探尋三族宗主地,解開這其中秘密!”
斧主見狀也無奈搖了搖頭道:
【老兄弟,你僅需謹遵神諭!
助我靈族幼主安穩長大,有朝一日,其必定會成為靈族希望。
這‘靈核圣心’下的秘術——‘雷電劍雨’已刻于小川內心,有朝一日也必定會被喚醒,老槐靈,你的未來任重道遠啊?!
還需且行且細心!
其他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由分寸!】
老槐靈聽懂了斧主這番話的深意,并回答道:“槐靈誓死遵圣諭,定護幼主成長安寧!”
斧主緩緩地又走進屋內,躺在小川身邊的草席上,聽到槐靈話語也安了心,口中緩和了語氣說道:“老兄弟,我這也是無奈之下的不情之請,也算是我報答逆水顏一家的恩情。夜深了,你也趕快歇息吧!”
貝殼屋在皎潔的月光下有一種獨特的寧靜,依偎在老槐樹下,仿佛像真的貝殼一樣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中找到一處容身之地……
老槐靈看著斧主躺下之后,一邊抹著淚滴站起,一邊化為一股青煙,融入到老槐樹上,片刻的工夫,貝殼屋又恢復到了往日的寧靜。
長安城外的一處土坡上,老槐樹像是一位時間哨兵,不管白天黑夜,歲月更替,均一如既往的注視著這里的山川地形、人情舊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