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越軌 第15章 裴家的少爺，不止一個

清晨的住院部很安靜，除了送藥小推車的輕響，只剩樹深處鳥雀啁啾。

明明之前定好了時間，可江玉芬的電話天沒亮就把她震醒。一家子早早空降裴知鶴辦公室門口堵人，等林嘉平的特別復(fù)診全部結(jié)束，也不過才七點剛過。

小孩子新陳代謝快，之前縫合的傷口長得很好，本來就是皮肉傷，所謂的劇烈運動也對恢復(fù)沒什么太大影響。

林嘉平拆完線，兩口子神色依然緊張兮兮。

季安把林嘉平的病歷裝回塑料袋，和遠遠立于門外的裴知鶴交換了一個復(fù)雜的眼神。

他和裴知鶴同年回國入院工作，雖然沒像那個變態(tài)一樣火箭速度提拔，閱人無數(shù)，但在京附醫(yī)這種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神經(jīng)外科，像眼前這種沒事找事的病人家屬他也見了不少。

原本不想再浪費口舌，可門口那人若有若無的寡淡視線飄過來，季安又被迫擠出營業(yè)微笑，囑咐了兩句廢話。

江玉芬掏出隨身帶的小本一一記下，這才想起來恩人還在外面，連連給丈夫使眼色。

林建國攥著手里的挎包出去，小心打量了好半天裴知鶴的神態(tài)，拿手臂擋著塞來一個鼓鼓的紅包。

他上前攥住對方雪亮的制服袖子，“裴主任，辛苦您一大早陪我們專程跑一趟，這是我和孩子媽媽的一點心意。”

紅包沒封口，開口處露出一片新鈔特有的鮮粉色，比中年人眼角的皺紋更諂媚。

醫(yī)院里送紅包是心照不宣的慣例。

他很自信，在這種無傷大雅的小恩惠上，即便是再清高的名醫(yī)也難說有多干凈，更遑論像裴知鶴這樣初入醫(yī)壇的新手。

可對方神色未動，就像沒看見他一樣，抽回了那只冷白如玉的手。

人走后，林建國才回過神，和妻子訕訕對望。

裴知鶴最后似乎又跟繼父說了些什么，但江喬并未聽清，也沒看懂繼父拋過來的詫異視線。

裴知鶴所在科室的例行晨間查房被打斷，又經(jīng)歷了剛剛那樣的無聲鬧劇，她只是單純地被巨大的愧疚感淹沒。

江玉芬一家小聲嘀咕著離開，說是要再去營養(yǎng)科給林嘉平開點補劑。

江喬借口回校，溜去醫(yī)院后門外的小吃街買了幾樣早點，又一路小跑折返心外病房。

她不知道裴知鶴還會在這里呆多久，更不清楚他接下來的行程，只是抱著賭運氣的心，給大概率還沒來得及吃早飯的裴醫(yī)生當(dāng)面說聲抱歉。

觀景平臺空闊無人，江喬平復(fù)了一會呼吸，找了個正對走廊門的長椅坐好，開始專心致志地堵人。

約莫半小時后，她循著有節(jié)律的腳步聲，看到了被人群簇擁的裴知鶴。

任何一個人，哪怕只見過裴知鶴一面，也會認同他很容易找到。

外科醫(yī)生某種意義上也是體力活，尤其是心外科這種大手術(shù)密集的科室。

男醫(yī)生人均滿臉疲態(tài)，稀疏的發(fā)頂篷亂如鳥窩，制服衣襟因為頻繁的穿脫而翻卷發(fā)黃。

可裴知鶴不一樣。

即便是剛剛完成一場徹夜站立的戰(zhàn)役，他也能毫不費力地維持住那份仿佛與生俱來的得體，如名字一般的鶴立雞群，潔凈得如同雪原云杉。

裴知鶴朝這邊瞥了一眼，和江喬還沒來及收回的視線直直撞上。

他停下腳步，在手頭的病例上快速寫下批注，合上封皮，夾好，遞給旁邊圍著的規(guī)培生，“病例里還有贅余，今天提問查到的小錯我上次提過，明天不要再犯。”

李鯉誠惶誠恐地點頭，“謝謝裴老師！我以后一定注意。”

上學(xué)時就在論文里頻繁引用研究成果的裴神近在眼前，還成了自己實習(xí)期間的帶教。

幾個規(guī)培生都很珍惜這份好運，恨不得從裴知鶴的一舉一動里品出一些天外玄機。

當(dāng)然也包括他剛剛轉(zhuǎn)身看的那一眼。

這個點沒人出來放風(fēng)，江喬成了視野中的唯一目標。

一行人目送老師徑直走向天臺上的年輕女人，一聯(lián)想從神外護士站那邊傳出來的神秘小女友情報，八卦雷達嗶嗶作響。

彼此之間交換了半天糾結(jié)的眼神，最終對裴神的敬畏戰(zhàn)勝了好奇心。

閉眼轉(zhuǎn)身，龜速排隊進電梯下樓。

江喬這邊，裴知鶴在她身邊落座的動作太過自然，她怔愣了半天，才如夢初醒地拿出準備好的早點。

燒麥，小籠包，冒著熱氣的甜豆?jié){，還有被她不小心一起掀出來的簡陋三明治。

江喬把三明治偷偷塞回包里，“裴老師還沒吃飯吧，我去后街那邊買了一些，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裴知鶴看出她來意，并不戳穿，余光掃過那個露了一半屁股的塑料袋，“你吃了沒？”

江喬誠實回答，“……還沒。”

“三明治是你自己做的？”

被抓個現(xiàn)行。

江喬尷尬點頭，有些局促地把塑料袋整個掏出來，“在宿舍里隨便做的。”

她有自己做早飯的習(xí)慣，比起營養(yǎng)之類的考量，更重要的是為了省錢。

超市臨期打折區(qū)買的切片吐司，夾幾片黃瓜，涂上沙拉醬，斜切一刀用保鮮膜包好帶去學(xué)校。

看上去青翠漂亮，但其實只是金玉其外，只需咬上一口，就能被發(fā)干的廉價面包噎得四處找水。

少女的耳垂紅得像熟透的石榴籽，裴知鶴不再看她，“其實我有職業(yè)病，腸胃不好，消化不了太油膩的東西。”

江喬收回被小籠包烘得發(fā)紅的手指，“那還是……”

“吃點清淡的可以，”裴知鶴嘴角微勾，“三明治給我？”

江喬抬頭，剔透的瞳孔微微收縮，里面是沒掩飾好的愕然。

他是認真的嗎？

裴知鶴捕捉到她的微表情，蓄意曲解，“這么舍不得？”

她趕緊搖頭，猶豫著把塑料袋遞過去，很不安地囑咐，“不是舍不得，你……慢點吃。”

怕對方像她一樣被噎到，她插好了豆?jié){的吸管，偏過頭偷偷觀察。

事實證明，她的擔(dān)憂實在多余。

從小被仔細教養(yǎng)的大家族繼承人，無論吃的東西是什么，都能呈現(xiàn)出輕盈至極的優(yōu)雅姿態(tài)。

江喬坐在他身邊，安安靜靜地咽下最后一個小籠包，聽到旁邊的人啟唇夸獎，“味道很清新，我很喜歡。”

江喬耳后開始發(fā)熱。

那個三明治的味道她再熟悉不過，正因如此，才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體悟到對方滴水不漏的周到。

她有理由相信，如果紳士也分三六九等，那裴知鶴絕對能力壓群雄，穩(wěn)坐世界中心的王座。

這種非日常的氣氛奇異地舒緩了江喬的緊張，她試著說出自己的來意。

“今天打斷了裴老師工作，我繼父還……給你塞紅包，真的很抱歉。”

“江喬，”裴知鶴叫她名字，“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里茫然。

裴知鶴說：“不必為別人的錯誤道歉，這次也是一樣。”

江喬頓了一下，悶悶點頭。

循著對方的話頭，她終于想起同等重要的另一件事。

她重新攢好足夠多的勇氣，開口道，“我弟出院前，裴老師送來的外賣被神外的護士們看見了，好像還……傳了一些不好的話。”

比如，說裴知鶴喜歡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

還，傳她是裴知鶴的地下小女友。

裴知鶴側(cè)過頭來，她本來就說不出口的解釋，在對方溫文的視線中更難以啟齒。

她快速補上，“這次真的是我的錯，如果給您帶來很多困擾的話，我可以去當(dāng)面澄清。”

裴知鶴的眼神落在她臉上，“沒有困擾。”

江喬沒聽明白。

但裴知鶴不再留思考的時間給她。

他話題一轉(zhuǎn)，似是無意地隨口問：“早上聽你母親打電話，他們還不知道你分手的事？”

江喬“嗯”了一聲。

林嘉平拆線短短幾分鐘，江玉芬拍了好幾個曬娃視頻發(fā)朋友圈，轉(zhuǎn)眼間引來關(guān)心電話無數(shù)。

自從出售廠房，江家的人情往來很少有這么熱鬧的時候。好幾個許久不聯(lián)系的舅舅殷勤來電，表面是慰問小孩子的傷口，實際上卻是因為聽說江喬和裴家少爺馬上要訂婚，寒暄里十句有九句不離婚禮。

江玉芬聽筒聲音開得很大，談笑的聲波如細密芒刺，扎滿江喬單薄的脊背。

她只好在心里捂住自己的耳朵，徒勞地祈禱裴知鶴不要聽見。

不要聽見她面上要強，背地里懦弱。

不要聽見她不敢說真話，不敢拒絕。縱容一家子繼續(xù)做攀附豪門的美夢，在不知情的親戚面前耀武揚威。

可他剛剛說，他聽得清清楚楚。

江喬難堪地低下頭。

裴知鶴并沒有任何指責(zé)之意，她拼命地想一個回應(yīng)。

對方的聲音如晨風(fēng)吹來：“不說也不是不行。”

裴知鶴語氣尋常，像在超市里挑選蘋果，這只有瘢痕的放下，拿起更光亮鮮紅的那個。

他說：“裴家的少爺，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