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破舊的木屋里,油燈的火焰在瓶中安靜地跳躍著,是這片死寂中唯一鮮活的東西。
戈斯伏在桌前,面前攤開著幾張柔軟的鹿皮。
他握著炭筆的手,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微微顫抖,但他下筆的每一個瞬間,卻又穩(wěn)固得如同磐石。
他正在為莉莉絲書寫著未來,一份獨屬于她的關(guān)于整個世界超凡之路的“入門教材”。
而洗完澡,莉莉絲穿著那件寬大得像麻袋一樣的舊襯衫走出來。
溫暖的熱水驅(qū)散了身體的疲憊,但卻無法驅(qū)散她心中那股越來越濃重的不安。
她看到戈斯正伏在桌上,專注地寫著什么。
那只握筆的手,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微微顫抖,每一次落筆,都顯得那么沉重。
莉莉絲的心,沒來由地一緊。
她想起了今天傍晚,戈斯轟然跪倒在地的那一幕,還有碧娜對她的安慰。
莉莉絲感覺……他們都在騙她。
這個念頭,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地刺進(jìn)了她的心臟。
一種源于童年記憶深處害怕失去的恐懼,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
她記得,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每次做了噩夢,母親都會像這樣,點著一盞小燈,坐在她床邊,為她縫補衣服,或者只是靜靜地陪著她,直到她重新感到安心。
陪伴,能驅(qū)散恐懼。
莉莉絲不再猶豫。
她悄悄地踮著腳尖,將那張屬于她的小板凳,搬到了戈斯的身邊,然后蜷縮著坐下,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安靜得像一個白貓影子。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用那雙在昏暗中依舊明亮的紅瞳,靜靜地看著戈斯,看著他筆下的獸皮。
戈斯察覺到了她的靠近,他握筆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但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個小家伙需要陪伴,或者說……
自己這個暮年騎士,也需要陪伴吧。
于是,他將筆下的字,寫得更慢、更清晰了一些,仿佛是在無聲地向她展示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莉莉絲的目光,落在了那第一卷獸皮上,上面畫著一個手持長劍與盾牌的小人,旁邊寫著幾個大字——《騎士之道基礎(chǔ)》。
戈斯寫得很精煉,只記錄了最核心的要點。
“【見習(xí)騎士】,核心是【基礎(chǔ)呼吸法】。此法分三階:一階【調(diào)息】,控心跳;二階【融血】,氣入血;三階【胞鳴】,全身每一個細(xì)胞都在為你呼吸。當(dāng)【胞鳴】大成,你將在心臟處,孕育出一顆名為【生命種子的雛形】……”
莉莉絲伸出小手指,輕輕地點了點那個在獸皮上畫出來的散發(fā)著微光的“種子”。
“戈斯,”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害怕觸碰戈斯傷口的小心翼翼,“這個……就是讓你這么痛苦的東西嗎?”
戈斯握筆的手,再次停頓了。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莉莉絲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才用一種極其沙啞,帶著無盡滄桑的聲音回答:“它也曾……是我所有榮耀的來源。”
莉莉絲聽不懂,她聽不懂,只能默默地看著戈斯,總感覺,莫名的悲傷。
而戈斯沒有再糾結(jié)于此,而是繼續(xù)寫下了晉升后的道路。
“【正式騎士】,關(guān)鍵在于【點火凝種】。成功,你將擁有【斗氣】。斗氣的屬性,由你模仿何種【不凡生物】所修行的【自然呼吸法】決定。如模仿【火狐】,斗氣便熾熱;模仿【雪狼】,斗氣便冰冷……”
“騎士的戰(zhàn)斗,分【武技】與【戰(zhàn)技】。【武技】是純粹的身體技巧,如【強劈】、【回旋斬】,是力量的延伸。【戰(zhàn)技】,則是將你的斗氣,通過武技的招式釋放出去,如將火焰斗氣融入【強劈】,便成了【炎擊】。武技是劍的骨架,戰(zhàn)技是劍的鋒芒。”
莉莉絲看到這里,眼睛亮了一下,暫時忘記了煩惱,她想起了白天那位大騎士巴頓的威猛身姿。
忍不住帶著一絲向往地小聲問道:“那……那個大騎士用的,就是戰(zhàn)技嗎?一錘子就把地砸出一個大坑,好厲害!”
戈斯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聲音里帶著一絲告誡:“那是更高階的【斗法】,應(yīng)該算是戰(zhàn)技的升華。但記住,莉莉絲,任何華麗的招式,都源于最基礎(chǔ)的招式。地基不穩(wěn),高塔必將傾塌。”
他換了一張獸皮,開始書寫《獵人之道》。
“獵人,與死亡交易。他們的起點,是【追獵者】。通過【同調(diào)法】的三階(擬態(tài)、共感、寂靜),在靈魂深處,刻下第一道【契約之痕】的雛形。”
“晉升【契約獵人】,需進(jìn)行【血誓刻印】,將強大生物死后逸散的【靈魂殘響】,與自身精血融合,從而獲得駕馭死亡的【冥能】。”
“獵人的戰(zhàn)斗,是借用死亡的力量。你可以將【冥能】附著于武器,造成【凋零】傷害,讓敵人的傷口無法愈合。也可以將契約的【獸魂】力量借用到自己身上,獲得夜視、攀爬等能力。更可以……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獻(xiàn)祭】掉一個獸魂,換取一次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強大爆發(fā)。”
“獻(xiàn)祭……是什么意思?是把它……吃掉嗎?”
看到這個,莉莉絲不禁好奇,天真得有些殘忍。
戈斯的筆尖頓了頓,他轉(zhuǎn)過頭,看著莉莉絲那雙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純凈紅瞳。
“不,”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最溫和的解釋,“是讓它……通過燃燒自己,從而讓你變得強大。”
莉莉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會痛嗎?”
“……會。”戈斯只回答了一個字,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追憶。
他又拿起了第三卷獸皮。
“戈斯,你還要寫嗎?你的手……在抖。”莉莉絲看著戈斯那幾乎快要握不住炭筆的手,忍不住小聲地說道,語氣里充滿了擔(dān)憂,甚至小鼻子都是酸酸的。
戈斯沒有回答,只是固執(zhí)地寫下了《巫師與圣徒·簡述》的標(biāo)題。
“巫師,撬動世界。其【精神冥想法】可孕育【精神核心】。此后道路,男女有別:男巫重邏輯,在腦中構(gòu)筑精密的【法術(shù)模型】;魔女重感性,與自然的【元素脈搏】建立契約。”
“圣徒,奉獻(xiàn)自我。其【祈禱術(shù)】可孕育【信仰之種】。將種子獻(xiàn)給神祇,換取施展【神術(shù)】的資格。男為神官,重審判;女為牧師,重?fù)嵛俊!?/p>
寫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在獸皮的角落,又加了一卷《世俗生存法則》。
“銅板、銀幣、金幣的兌換比例通常是一百比一。切記,以后不要再被碧娜用兩個銅板就打發(fā)了……”
“不要輕易接受陌生人的善意,尤其是那些……總是瞇著眼睛對你笑的人。”
“夠了……別寫了……”莉莉絲看著他那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終于忍不住,伸出怯弱不安的小手,止不住地按住了戈斯那只正在書寫的顫抖老手。
戈斯的手一僵,他轉(zhuǎn)過頭,看著莉莉絲那雙噙滿了淚水、充滿了懇求的紅瞳。
“你的手……好冰。”莉莉絲的聲音帶著哭腔。
戈斯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為自己擔(dān)憂的小家伙,心中那堵由榮耀和固執(zhí)筑起的堅冰,徹底融化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炭筆,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用一種極其罕見的溫柔姿態(tài),輕輕地、笨拙地,擦去了她眼角的淚水。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
得到回應(yīng)的莉莉絲,再也壓抑不住,她將小腦袋,深深地埋進(jìn)了戈斯的懷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發(fā)出細(xì)微的嗚咽。
戈斯沒有再動,只是任由她抱著。
他那總是挺直、哪怕面對死亡也未曾彎曲的脊背,在這一刻,為了能讓懷里的這個小家伙靠得更舒服一些,第一次,微微地、主動地,彎了下來。
時間在油燈那搖曳的光暈中,一點點地流逝。
最終,莉莉絲還是因為哭累了,也因為那份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在他的懷里沉沉睡去。
戈斯停下筆,動作輕柔得如同在觸摸一件最珍貴的白色瓷器。
他小心翼翼地將莉莉絲抱起,那溫暖柔軟的小小身體,在他懷里輕得像一捧羽毛。
他將她輕輕地放進(jìn)那個由他親手搭建的小床上,細(xì)心地為她蓋好那張柔軟的鹿皮,甚至還下意識地將她那滑落到臉頰的一縷銀白發(fā),輕輕撥到耳后。
做完這一切,戈斯回到桌前,用手死死捂住嘴,壓抑住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的撕心裂肺劇痛,直到喉頭的腥甜被強行咽下,才借著那在夜風(fēng)中搖曳的昏黃燈光,繼續(xù)為她的未來,描繪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