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清睜開眼睛,入目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游目四望,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狹小逼仄的潮濕石牢,四周密閉,除了一扇鐵門外,連窗戶都沒有。
有微弱的光線從門縫透入。
“這夢中質感,這光、這水……跟真的一樣。”
陳清旋即察覺,此刻意識所乘的并非自己的肉身,此身中竟充斥著濃郁至極、尚未煉化的靈氣。
“這靈氣怎么回事?如此粗獷濃郁,囫圇吸納卻不煉化,也不怕時時散溢?太奢侈了!”
正疑惑間,忽然腦袋刺痛,無數記憶如洪流襲來,瞬間沖擊而至,令他悶哼一聲,腦中混沌一片——
中靈洲……太初仙朝……定邊城……玄獄……星樞宗最后的傳人……
種種信息如狂風過境,在陳清心中掃過。
但這洪流來得快,去得也快。幾息后,陳清長舒一口氣,感受著多出的記憶,表情古怪,疑在夢中。
“不對,我確實在夢中,根據編造的祖師生平,生成了有如真實的夢中夢。按記憶所述,這具身體本名陳虛,乃星樞宗最后傳人。星樞宗是中靈洲邊陲宗門,山門被破,弟子近絕,陳虛僥幸逃脫,卻被太初仙朝劍修擒獲,關入玄獄?!?/p>
玄獄,乃太初仙朝鎮壓煉氣士之地,縱修為通天,亦難逃脫。
“最后的宗門傳承者?全對上了?!?/p>
將記憶理清之后,陳清一陣恍然。
“不過這太初仙朝,不知是杜撰還是確有其事,可惜隱星門家小業小,維持傳承已竭盡全力,哪有余力了解中靈洲歷史,根本無從比對。說起來,這《太虛道衍錄》為何忽然被激活了?是因我成了掌門,還是對師侄編了謊話?若是前者還好,日后經營宗門總能開發書中妙用,可若是后者……”
他略一思索,豁然開朗。
“師父既已開路,我作為弟子,為宗門忍辱負重動動嘴皮子,有何可猶豫的?不就是編故事么,前世我可看了不少,一肚子貨!”
現在,他更好奇這夢中故事如何發展。
“說能反哺性命,但得完成生平演繹才行吧?現在身份背景已定,后面該中興宗門了,可這都淪為階下囚了,如何中興?”
他凝神感知這具身體。
“太浪費了!這一身充盈靈氣,該都是用粗陋吐納法囫圇吞入的,四肢百骸靈氣充斥卻不加約束,等于時刻在漏氣!若以海岳殘卷法門吐納,光吸納這些靈氣就得不眠不休修兩三年!就這么放著?暴殄天物!”
心念及此,他當即觀想海岳之景,運轉行氣之法。
嗡!
下一刻,陳清體內靈氣震顫,如烈火入滾油,各處靈氣沸騰,循功法脈絡朝黃庭宮奔涌而去!如洪流傾瀉!
這些靈氣充沛至極,如臂使指,他修行十七載以來,從未打過如此富裕之仗!
靈氣所過之處,凝實如劍,在經脈中征伐開墾——
噗噗噗!
轉瞬間,六條經脈就被貫通!
“正經被打通了?”
陳清面露驚容,打通經脈不僅需靈氣之量,更需靈氣之質!
“黃庭初辟之境,需吞納月華朝氣,摒棄血肉雜氣,凝結后天之氣化為內息。但內息松散,僅可強身、強韌經脈,不足以通脈,唯有踏入第二境‘沖和筑基’,掌握太和之氣,方能打通經脈!但……這體內又沒有太和之氣?”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是為沖和。
此境調和陰陽五行、魂魄虛實,掌握一絲太和之氣,筑長生之根基,立問玄之道基,故第二境乃沖和筑基之境。
“但只是通脈,并無太和之氣在體內流轉,那就還是第一境的修為,”聯想前后,他猛然醒悟:“這具虛構祖師之肉身,本就有第二境修為?但被廢過修為?”
霎時,記憶碎片如生共鳴,傳來零星信息——
被捕鎮壓后,修為遭削……
就在此時!
“丙字三十一!為何引動靈氣異變?”
一聲暴喝自門外炸響,鐵門轟然洞開,幾名魁梧獄卒魚貫而入,手持鐐銬直撲陳清!
陳清猛然睜眼欲要反抗,眉心卻驟然刺痛!一個古篆“囚”字浮現額間,瞬間封禁經脈,鎮壓氣血!前一刻還是一境圓滿、疑似筑基,卻轉瞬淪為凡軀!
嘩啦!
特制鐐銬加身,立時壓制了體內靈氣,陳清連呼吸都為之一滯,頓時癱倒在地。
“這夢境真的不像是臨時衍化的……”
他心頭掠過疑慮,但據記憶碎片所述,玄獄專囚修士,有此鎮壓手段倒也合理。
“陳虛,本念你出身大族,命途多舛,又素來安分,這才解了鎮靈鎖,你便是這般回報我的?”
清冷話音中,一名黑袍高瘦男子踱入牢房——
正是丙字號獄長李本計。
他停在陳清臉前,靴尖幾乎觸到面頰,冷聲道:“我知你心有不甘,陳家曾隨圣人清掃中洲,你曾祖更是位列一百零八星。你陳虛二十從軍,征戰西荒,卻因義兄讒言被奪兵權、廢靈骨,連累家族,流落邊疆,為求復起拜入星樞宗,偏逢仙朝罷黜萬宗……”
他忽然蹲下,冷峻面孔逼近陳清雙眼:“但仙朝法度森嚴,入此便需守規,莫再想著復仇,否則再大的背景,也逃不過斬靈臺上走一遭!”
說罷,他不等回應,便帶人離去,竟絲毫不關心陳清如何回應。
咣當!
鐵門閉合。
陳清嘗試運功,卻如負巨石,經脈閉塞,恢復了好一會,才艱難起身,靠墻斜坐。
“大族出身卻被奪兵權、廢靈骨,是追加設定?果然被廢過修為境界,因為過去境界高,修行起來才這么快?不,是體內靈氣太充沛了,連這牢中靈氣也異常濃郁,方才還不覺得,如今細細感知,處處皆是靈氣涌動,應是時代之故……”
他試圖梳理“陳虛”的記憶碎片,卻發現如翻書般需耗費精力,難以速成。
“不似尋常夢境,倒像真穿越到了中靈洲,可中靈洲早在一萬多年前就沉沒了,我這又是個虛構人物的生平……”
想著想著,陳清搖頭嘆息。
“罷了,待醒來再想,三個時辰后符箓自會喚醒我,只不知能否獲得性命反饋?!?/p>
誰知這一等,竟是整整七天!
“竟昏睡這么久?肉身怕是要餓垮了!幸好門中備有干糧,大螯他們應當無恙。就怕七日不見我人,他們又生擔憂。而且,維系陣法的靈髓怕是消耗不少,若實在不行,須設法蘇醒,只但這是我第一次入夢,就怕這一夢一醒,留下什么隱患?!?/p>
這七日間,“陳虛”被囚于此,僅得兩枚辟谷丹充饑,傳聞中此丹一顆可三日不饑。
“按著設定,‘陳虛’得中興宗門,可在太初仙朝的大勢下,脫困都遙遙無期,一個半廢修士如何逆襲?而且我這幾日參悟記憶碎片,發現此界功法雖存境界之分,卻粗陋不堪,細節上連《海岳殘卷》都不如,最多只到第三境圓滿,還無前人注釋,憑著這些,也沒啥資本逆襲……”
咣當!
鐵門驟開。
李本計負手而入,冷眼睨向角落:“算你走運!十公主要挑幾個身世清白的囚徒,竟還記得你?!备掍h一轉,“但別妄想重獲恩寵,如今的你,頂多當個試功藥渣!”
原來這虛構祖師還與什么十公主有舊?
陳清心知此乃夢中夢的轉折,默然起身。
很快,他被帶入一處開闊石廳。
廳內已有數名鐐銬加身的囚徒垂首而立。
上首一方石座虛懸,被薄紗遮掩,薄紗后隱約可見一道纖細身影,氣息清冷。兩側侍立著氣息深沉的修士與玄獄官員,李本計則退至一旁,一副冷眼旁觀的模樣。
陳清目光掃過石座時,瞳孔驟然一縮,見那薄紗之后,竟閃過一絲墨染般的幽暗靈光!
這光芒一閃即逝,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錯亂靈光?”他心生疑惑,“按《海岳殘卷》所說,這是第二境未臻圓滿,就強行破境留下的隱患,會因此陰陽失調、五行失衡,該閉關以地脈靈氣和洗髓草調理才對,怎會親臨陰煞之地?”
十七年《海岳殘卷》的苦修經驗讓他生出猜測:“莫非因作為背景的太初仙朝年代久遠,尚無修行者注釋,連皇族都不知這些修行要訣?”
就在這時。
“奉公主令!”一名銀紋黑袍老者突然揚聲道:“遴選三人充作近侍,試演新法!爾等需如實應答,不得妄言!”
“就三人?”
廳內頓時騷動。
囚徒們眼中迸發出瘋狂的求生欲。
機會渺茫,競爭殘酷!
接著,挑選開始。
便有那老者旁有四人出列,分頭測問,或厲聲詢問出身經歷,或探查根骨經脈。
被問及的囚徒無不戰戰兢兢,竭力表現,有人痛哭表忠,有人催殘存靈氣,甚至還有匍匐乞憐者。
很快,兩名囚徒被選中。
一人身材魁梧,根骨粗壯,雖修為被廢,但底子猶存;另一人則口齒伶俐,對答時引經據典,該是世家出身。
幾息后,輪到了陳清。
“丙字三十一,陳虛。星樞宗余孽,陳家棄子?!?/p>
聽到報名,黑袍老者突然投來目光:“你就是那個拖垮了陳家的陳虛?既曾為邊軍將領,總該有些見解。”
陳清尚未應答,遠處突然有人高呼:“第三人已定!”
黑袍老者當即收回目光,擺擺手:“算了,也不用回答了。挑出三人,也差不多了,畢竟是玄獄,再多就有些違例了?!?/p>
“大人!再給我一次機會!”
未被選中的囚徒面如死灰。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驟然響起——
“公主殿下。”
既在夢中,陳清毫無顧忌,越過黑袍老者等人,直接向石座上的身影開口。
這一舉動令在場修士皆是一怔。
李本計則瞇起眼,冷冷盯著他。
陳清視若無睹,繼續道:“殿下沖擊第三境前,該是根基未固吧?近日是否陰陽紊亂,觸五行之物時體內有如針刺?”
黑袍老者瞳孔驟縮,雄渾氣勢陡然壓來:“你從何處得知?”
“定波君?!?/p>
薄紗后,始終靜默的身影終于開口。
僅此三字,黑袍老者當即噤聲。
隨后,那女聲再度傳來,不容置疑:“把他也帶上?!?/p>
沒有解釋,短短五字,卻如同金科玉律。
黑袍老者躬身應命,轉向陳清時眼神復雜:“陳虛,上前來!”
在眾人的目光中,陳清站到了被選中的囚徒之列,成了“第四人”。
他掃了一眼身旁三人,正思索后續,忽覺視野邊緣模糊扭曲,白霧漸起。
“時間……到了?”
心中一凜,陳清感到自己意識正緩緩從這具“陳虛”之身中抽離,當即明悟。
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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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睜開眼,陳清便覺體內空虛。
“這是習慣了夢中的靈氣充裕?可惜終究是假……嗯?”
忽有絲絲真氣自上涌出,仿佛有汩汩靈氣自天靈處灌了進來,雖不洶涌卻連綿不絕,漸漸充盈全身,與肉身水乳交融,宛如錘煉多年。
“何等精純!與夢中煉化的真氣相似,但量少了許多,約莫只有夢中的十分之一……”
他猛然醒悟,回憶前后經歷,梳理著當前了解的《太虛道衍錄》規則,已有心得——
“教授他人,可得道痕;”
“消耗道痕編造人物,可入夢體會其生平;”
“夢中錘煉的靈氣,可按十比一反饋現實肉身?!?/p>
正思索間,窗外動靜吸引了陳清的注意。
陳清翻身下床,推開窗戶,見耗盡靈力的黃紙符箓跌落在地,仍斷斷續續傳出微弱喚醒止之聲,他先是一愣,隨即恍然。
“我原來是被符箓喚醒的,夢里七天,但夢外只過去三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