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游沉吟片刻,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才道:“若論上古傳承留存,虛淵浮黎確是最佳之所,傳說此山游離于時空之外,不受歲月侵蝕……”
話鋒一轉,他眉頭微蹙。
“然則,即便以虛淵之玄妙,也有風貌變遷,而且聽說過去還有山主,里面怕是本來就存有不少傳承遺跡,才會引得后人趨之若鶩,而萬載滄桑,縱有傳承,怕也早被前人取了不少。”
頓了頓,白少游嘆了口氣,感慨起來:“仙朝崩塌后,天地靈氣越發稀薄。莫說是如那流觴劍一般的尋常法器、典籍,便是天妖遺蛻、仙人遺寶也難抗歲月消磨。如今的前人遺澤、過往洞府,最多上溯幾千年,能達萬年都算難得,因此上古傳承才顯珍貴。”
他放下茶盞,輕點案幾。
“我曾查閱商盟秘檔,記載中提及,上古修士留下的傳承十分罕見,往往需用星核玄鐵、太虛青玉之類的物件為載體,方有機會存放萬年。”
“星核玄鐵……太虛青玉……”
陳清一聽,就皺起眉來。
這兩件東西他也聽過,星核玄鐵采自天外隕星核心,經真火淬煉,能歷萬劫不磨;太虛青玉產自九幽地脈深處,可自成小天地,隔絕歲月。
他搖頭按下念頭,繼續研讀玉簡。
白少游雖覺古怪,但想到對方上古傳承的身份,那舉止古怪些,也是正常的,便就釋然。
玉簡后半段記載的,卻都是仙朝中后期的奇聞軼事了:
【天工坊被查封后,其余孽造“木鳶”載百人叛逃,被雷部神將擊落于西荒。】
【北寒洲獻冰魄玄女,得寵一時,因私通外敵,被囚寒獄,于獄中產子,嬰孩手握冰晶而生。】
【仙朝八千載,南炎洲進獻“赤焰天羅”,織就火鳳羽衣,遇水不侵,遇火不焚;東靈洲獻“九竅玲瓏樹”,結果如嬰孩,食之可增壽百載,栽于御苑,后枯死。】
【仙朝中期,西荒劍冢現世,十萬古劍齊鳴三日,仙朝遣使收之,鑄“萬劍臺”于玉京,后毀于天劫。】
【仙朝兩萬載,西荒大漠現蜃樓城,有金甲神人巡守,仙朝派兵征討,入城者皆瘋癲。東海又有島自沉,現海底祭壇,壇上懸七盞青銅燈,燈油未盡,火猶燃。】
【仙朝末年,南炎洲火山噴發,現赤銅巨棺,棺上纏九道火鏈,仙朝遣使查探,使團盡歿。有星官夜觀天象,見紫微星墜,上書諫言,反被囚于觀星臺。】
……
陳清目光如電,卻再尋不見與夢中相關的只言片語。
待翻到末尾,他特意回看序文,記下“玉璣道人著于隕星紀”的字樣,便合上玉簡,輕嘆一聲:“可惜未見祖師記載。”
白少游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振奮起來:“無妨!既有線索,何愁查不到?何不再說些祖師軼事?我看其他典藏中是否有蛛絲馬跡。”
“也好。”陳清見他對仙朝舊事如此癡迷,放下玉簡,就道:“據門中典籍記載,陳祖師得公主賞識后,曾入玄都山,有幸聽一白衣道人**。”
白少游眼睛一亮,急忙湊近:“那道人可是真仙?”
“記載中,此道人**時有古柏化精、石頭得靈,但是否為仙,倒是不曾提及。”
見白少游面有失望之色,陳清跟著又道:“**結束后,祖師隨一女修入玉京,卻被仙朝的六皇子以獻策有功,著他選寶為名,軟禁在玉京的藏寶閣中。”
“不愧是貴門祖師,往來的不是仙人,就是皇子,儼然是仙朝的高層人物!可惜記載殘缺,不知他后來的成就到底有高!但想來也是位不得了的仙朝大能!”白少游聽得入神,連呼吸都放輕了:“后來呢?”
陳清聽著那“仙朝大能”的評價,眼皮子直跳,緩了緩,才道:“被困時,他在閣中發現了一篇刻在墻上的殘缺功法……”
說到此處,他微微停頓,想著是否該借白少游之手,去查查那功法根底。有些高深法門,是不能隨意傳授的。在夢中讓夢中身修行,與在現世傳于門人弟子,讓他們外出施展,可是兩個概念,不搞清楚來歷,貿然傳授,反而可能害人。
白少游則贊道:“遇險得寶!不正是那些傳奇話本里的橋段嗎?貴祖師果然是有大氣運在身!”隨即急切追問,“不知那功法叫什么名字?”
“混元一氣經。”陳清吐出這五個字,盯著白少游的反應。
“混元一氣經?”白少游眉頭微蹙,“這名字一聽就非同小可!但我不曾聽聞過。”他明顯對功法一類很感興趣,“無妨!可派人去查!五氣閣的藏書樓里或有線索,再不濟,還可以托人去家里、去璇璣棋院問問!”
話落,白少游當場招手:“老周,去查查,看有沒有一部名為《混元一氣經》的功法!先從《上古功法輯錄》查起,再去問問那幾個老學究!”
周掌柜領命而去。
白少游轉身回來,難掩興奮:“陳道友,貴門可曾記載功法內容?”話剛出口便自嘲一笑,“是我冒昧了,若有記載,那就是上古傳承,豈能輕易示人!”
“功法早已失散。”陳清回答的斬釘截鐵,他只是用祖師名頭來扯虎皮,豈會為虛名自惹禍端?
白少游則如抓心撓肝,急道:“那后來呢?”
陳清便繼續道:“祖師在藏寶閣中,還得了件寶物。”
“什么寶物?”
“那就不清楚了,”陳清搖頭嘆息,“仙朝崩塌時,門中遭劫,諸多傳承散佚,這寶物也沒了……唉!”
“唉!”
二人對坐無言。
好一會,白少游又急道:“這就沒了?后來呢?”
陳清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才道:“道友見諒,記載到此為止。畢竟……”他放下茶盞,意味深長地道:“幾場大劫,門中典籍多有散佚。”
他故意留白,讓白少游自行想象。
“哎呀!后面真沒了?”白少游猛地站起,來回踱步,“這……這簡直比那些傳奇話本還勾人!”
他突然轉身。
“陳道友!貴派傳承來歷如此之大,但凡還有其他祖師軼事,價錢隨你開!”說著,他將《仙朝遺事》推到陳清面前,“這《仙朝遺事》等會讓人拿個抄本,送給道友!還有什么需要,只管講來。”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陳清和之前拿著傳奇話本換靈髓的不同,那些人稍微有點東西,便咣當的滿天下知道,但這陳清,肚子里有貨,偏就是憋著不說!
“這就是上古傳承的定力?”
見陳清仍沉吟不語,白少游一咬牙,道:“不如這樣,你講祖師往事,我負責查證線索,若有古之傳承之類的收獲,咱們五五分賬,如何?”
陳清這才微微頷首:“也罷,道友這般誠意,便這么約定吧!不過,我有言在先,我家祖師往事牽扯甚廣,有些秘辛不可隨意宣之于口,而且很多東西乃是秘傳,藏得甚深……”
“為你保密!不催你說!絕對不是另有圖謀!”
“然!”
二人議定合作,氣氛頓時熱絡。
但夢中進度就到寶庫軟禁,陳清著實無法透露更多,沒過多久,便告辭離開。
“且慢!”白少游突然從案底取出個錦囊,不由分說塞進陳清手中,“三塊靈髓、兩塊地髓,權當定金!”
陳清正欲推辭,白少游已壓低聲音:“這些俗物,怎及道友所言萬一?道友不收,我心難安。”
陳清心軟,只好收下巨款,臨到門口,忽然駐足,問道:“白道友,你查到的記載中,可曾提及陳祖師最后如何了?”
白少游一怔,搖頭道:“記載殘缺,只余片段,貴門記載中不曾提及嗎?”
陳清搖頭道:“年代久遠,早已散佚。”
“仙朝初期,距如今該有四五萬年了吧?”白少游感慨道,“能留下只言片語已是難得。”
“四、五……萬年嗎?”
陳清嘆息一聲,這才離去。
.
.
白少游還是倚在窗邊,目送陳清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少爺真信那陳清?”老周捧著茶盞走近,眉頭微皺。
“信不信有何要緊?”白少游接過茶盞,輕啜一口,“那陳虛的記載卻是實打實的,你可曾見過編故事,能編到與古籍嚴絲合縫的?”
老周欲言又止:“可隱星門如今……”
“就剩幾個小娃娃了。”白少游將茶盞重重擱在案幾上,忽然壓低聲音,“老周你說,以隱星門這局面,我若提出讓陳清代師收徒……”
老周臉色一變:“少爺!這話若傳到主君耳中……”
“玩笑罷了。”白少游擺擺手,“我雖癡迷上古傳承,卻也不是傻子,陳清不過第二境初期,連做我師兄都不夠格。”
說著說著,白少游忽然壓低聲音,“老周,干脆你去趟璇璣棋院,查查他們的書閣,看是否有陳虛和‘混元一氣’的記載。”
老周躬身領命,卻忍不住道:“少爺分明已信了七分。”
“他知道得太多了。”白少游瞇起眼睛,“一個偏遠小派的掌門,能道出連五氣閣都查不到的秘辛,要么真有傳承,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就是有比傳承更驚人的秘密。”白少游轉身望向窗外,“無論是哪種,都值得我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