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織,靈霧氤氳。
陳清在縱橫交錯的巷道中疾馳,身后危機如附骨之疽。藏寶閣已遠,追兵卻隨時可能出現。
“公主的別院被圍,舊部怕是早已被盯死,我在玉京已無穩定的落腳之處,而且以六皇子的權勢、修為,推算我的蹤跡定然不難。城西、聽雨巷、呂奉……公主既讓我找這個人,該是有些安排,不會輕易被人推算出來?!?/p>
默念著公主最后的囑托,靈識在雨中艱難鋪展。他體內內息近乎干涸,太和之氣更是消耗過甚,便只是靈識探查,都已格外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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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燈火比起別處,明顯稀疏許多。
陳清假作賞雨,從幾個醉漢口中套出路徑,終至聽雨巷深處。
一座爬滿枯藤的小院靜立雨中,虛掩的院門懸著舊匾,“焦尾琴廬”四字古拙斑駁。
他推門而入,清冽的松木氣息撲面而來。
正屋門開著,內里陳設簡樸:一幾,一榻,一琴。
榻上盤坐著一位麻衣老者,雙目空洞,懷中抱著張無弦焦尾琴,枯瘦的手指正虛按在琴身上。
聽得腳步,他緩緩“望”了過來。
“客為何來?”沙啞嗓音似銹刀磨石。
陳清將懷中青玉哨取出,置于積了薄塵的琴幾之上。
“嗒?!?/p>
玉哨落案,輕響在寂靜屋內格外清晰。
老琴師呂奉沉默數息,干癟的嘴唇嚅動:“你該是見過殿下了,她在青梧中,可還安好?”
陳清便道:“妖相將顯?!?/p>
“咔嚓!”
呂奉懷中古琴,竟被他生生按出一道裂痕!
他摸索著拿起那枚青玉哨,空洞的眼窩轉向陳清,道:“殿下讓你來,是要老朽送你出城?”
陳清點了點頭:“公主是這般打算的,不過有些事我想先弄清楚!”自李霄之言可知,似有針對自己的惡意藏在暗處,就等著公主落難,再來料理自己,若不弄清楚此事,便是此時走了,怕也不能安寧修行、反饋現世,反而說不定哪一日就被人擒了去,浪費了此身。
“以你的修為,沒有助力,在玉京城很難弄清楚什么事?!眳畏钪毖圆恢M,“定波、正霜陷在東海歸墟陣,青鸞那婆娘三日前就被擒拿封鎮!公主府的心腹,早被剪除干凈了!這玉京城里,哪還有幫手?”
陳清聞言也不由錯愕,他早知局勢險惡,未料竟已至這等山窮水盡之境!
果然是仙朝大勢,手握大權,壓制一位王朝公主,如拂微塵。
呂奉將青玉哨推回,枯啞的嗓音里透著無奈:“老朽先送你出城吧,這等局勢,莫說是你,便是老夫也無力回天,只能等九重宮闕里那位出關……”
“我有丹方一張,”陳清卻很清楚,出城也只是暫時安全,“此丹可壓制血脈異化,甚至逆轉妖相,那群人以妖相血脈為由,若公主血脈異化之危得解,那些人便再難借題發揮?!?/p>
呂奉空洞的眼窩微微一動:“哦?”
“此方名為‘太陰清穢散’。”陳清也不等對方再問,便一字一頓道:“以千年雪蓮為引,玄陰寒髓鎮脈,九轉還魂草……”
他每報一味藥名,呂奉指下琴音便清越一分,待念到“赤紋石”時,琴身竟自鳴三響。
“以赤紋石調和陰陽,玄陰寒髓鎮壓躁氣……確有獨到之處,材料雖珍貴,倒也不是全無頭緒,只是有幾樣或難獲得,還有煉丹之事。你且在此處等候,老朽需外出一趟?!彼阋鹕恚S即想到一事,“老夫已用亂音陣遮掩你的蹤跡,但玉京大能神念通玄,名姓被提即有感應,你切莫大意?!?/p>
“提及名字就有感應?”陳清先是一驚,旋即心中一動,“隨時隨地都有感應嗎?”
呂奉一怔,才道:“這個自然,不過尋常閑談多被忽略,除非在重要之地刻意提及。你既被公主囑托來此,當是招惹了些麻煩吧?因此需要小心?!?/p>
說到這,他才想起一事,順勢問道:“小友如何稱呼?”
“陳虛?!标惽灞驹谒伎紝Ψ酵嘎兜男畔?,隱約抓住了個想法,“如此說來,越是在那要緊之地、著名之處提及名號,越有可能讓相關之人有所察覺。”
“你就是陳虛?”呂奉面露訝色。
陳清對這反應并不意外,以為對方也是因“獻策安民”之事而驚訝。
不料,呂奉緊跟著就道:“我那兄弟讓我探你的靈骨下落,前幾日正好尋得了些線索,沒想到,今日便遇上了你?!?/p>
陳清瞳孔驟縮:“我的靈骨?你找到了?在什么地方?”
呂奉抬起手,朝天上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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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城南,六皇子別院“漱玉軒”。
精舍內,熏香裊裊。
“嘭!”
紫檀木桌案,被一只手掌拍得粉碎!
一身黑袍的陰傀上人站在桌前,道髻散亂,臉色慘白如紙,哪還有在青梧別院時的陰鷙囂張?
“廢物!”
主位上,玄色蟒袍的中年文士冷冷開口,眼神如刀,正是六皇子的心腹謀士,趙元極。
“這點小事都辦砸,殿下要你何用?”
陰傀上人一聽,先是驚懼,繼而滿眼怨毒:“那群瘋狗,不由分說便當街動手!說本座以妖邪之術沖擊天鑒司,禍亂玉京!簡直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趙元極冷笑一聲,“十二面鎖神主幡碎了大半,陰神受創,道基動搖,若非殿下念舊,你現在就該在鎮魂塔里哀嚎了!”
陰傀上人渾身一顫,如墜冰窟,隨即分辨道:“是有人栽贓!”他來時便想通了,“是那陳虛!巡天衛自森羅閣而來,而陳虛……”
“證據呢?”趙元極厲聲打斷,“萬象照影鏡最后鎖定的邪氣源頭,就是你!”
陰傀上人如遭雷擊,終于明白,自己已成棄子!
六皇子絕不會為一個“辦事不力”且“惹下滔天大禍”的屬下,去硬撼執掌玉京監察大權的天鑒司!
“趙先生,念在貧道……”
趙元極眼神漠然:“殿下開恩,給你兩條路。”
“一,交出《陰傀秘典》總綱,自廢修為,滾去北疆等死。”
陰傀上人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
“二,我現在就送你上路,省得巡天衛再來要人!”
死寂。
陰傀上人死死盯著趙元極,手背上青筋暴起,黑氣繚繞,最終,頹然散去。
他顫抖著摸出一枚漆黑玉簡和血色骨牌,重重跪伏在地。
“貧道,選第一條……”
他知道,交出這些,自己便徹底失去價值,連做一條看門狗的資格都沒了。
北疆苦寒,修為盡廢,與死何異?
趙元極漠然收下,轉身拂袖:“拖下去?!?/p>
兩名氣息森冷的黑甲武士無聲出現,如拖死狗般將陰傀上人架了出去。
趙元極指間翻轉著那枚血色骨牌,陰氣纏繞,映得他眸光陰晦不定。
“倒是小瞧他了?!?/p>
森羅閣的變故,真相如何,他心知肚明。
“困守絕境,卻能借天鑒司的刀斬鎖神陣,引巡天衛的雷破陰傀幡!區區第二境,攪動風雨,”趙元極指尖一緊,骨牌發出刺耳尖嘯,“事后竟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陰影中傳來嗤笑:“這人修為低,算不了什么,也是螻蟻一……”
“愚不可及!”
趙元極霍然轉身,目光銳利如鷹隼。
“聲東擊西是膽魄!禍水東引是機變!金蟬脫殼是急智!最絕的是那份狠勁!對敵狠,對自己更狠!仿佛絲毫不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望向窗外,低語道:“陰傀栽得不冤,只是不知這顆上佳的棋子,最后會落在誰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