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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后。
隨著一盞一盞的燈光在荒涼的村莊里亮起，一隊衣著各異、臉色蒼白的村民浩浩蕩蕩地走在巷道里。
他們的臉色如出一轍地僵硬腫脹，一雙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詭異地高高突起。
隊伍末尾的老嫗拄著拐，左眼球懸垂在顴骨邊，血絲牽連著碎肉。前面的婦女背著膚色烏紫的死嬰，臍帶在塵土中拖出粘痕。三四歲孩童踉蹌走著，破開的肚子每走兩步便滑出半截腸子，又被小手胡亂塞回腹腔。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個穿著對襟紅衣的女尸——她潰爛的面龐上雙眼蝕成血洞，血液猙獰地浸透衣襟，一綹綹黏在腥臭的長發(fā)里。
隊伍無聲地行進在狹窄的巷道里。
桑祈站在最前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菜刀的刀刃。
“親愛的小貓們。”
少女笑吟吟地把玩著手里的刀柄，一面揚聲道，“跟我玩躲貓貓就沒意思了呢。”
“……”
空曠的巷子里一片寂靜，忙著逃竄的貓群默默加快了腳步。
別說貓了，一旁被村民攙扶著跟在最后面的霍劉也覺得身上涼颼颼的。
恐怖。
太恐怖了。
誰來告訴他，為什么會有玩家大半夜巡殺npc啊！
桑祈已經(jīng)全然不能視物，便由小滿走在身邊，充當著她的眼睛。
捕捉到角落里一只弓著背的花貓，小滿的眼睛微微一瞇。
貓的反應(yīng)極快，幾乎是在被手電筒掃到的一瞬間，就猛地竄上了墻頭。
但比它更快的是紅衣女尸——
她以一種違背物理規(guī)律的方式騰空而起，枯瘦的手指精準地掐住了貓的脖子。
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后，女尸將渾身都癱軟下來的花貓隨手丟進了身后小滿提著的麻袋里。
“做得好！”桑祈鼓掌笑道，眉眼彎彎地道，“我們繼續(xù)吧，還有好多小貓咪等著被找到呢。”
這語氣，這做派……
在隊伍的最后，被村民背著的劉青竹，和旁邊的霍劉，臉色復(fù)雜地面面相覷。
到底誰才是這個副本的反派啊……
“得把一整個村子都澆透，火才燒得過去。”自告奮勇去前面探路的盧星河利落地從墻頭一躍而下，轉(zhuǎn)頭對桑祈道。
“唔，那就這么辦吧。”
桑祈回過頭去，對身后的村民笑著叮囑道：“千萬要把村子都澆透，我們的汽油管夠呢。”
好。
沒有人發(fā)出聲音，卻好像每個人都在回答。
幾個扛著汽油桶的壯年男子沉默地給村民們分發(fā)著容器。
村民們仔細地將刺鼻的液體傾倒在地上、墻上，甚至是那些搖搖欲墜的茅草屋頂上。
有人直接把一整桶汽油都提起來，發(fā)了瘋似地朝某一棟房子潑去。
他一邊潑，一邊沉默地嗆咳著，混雜著血水的眼淚止不住地從空蕩蕩的眼眶里往外涌。
旁邊的村民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汽油像黑色的血液般在巷道里流淌，滲入每一道磚縫，浸透每一片枯草。
所有人都無聲地前行。
村長默不作聲地看著前面少女的背影，一時之間有些發(fā)怔。
她真的沒有想到，竟真的有人能探查出村里的真相。
更沒有想到，那人非但沒有站在她本該站在的人類陣營之中，還要以自身困囿于此為代價，幫他們永絕后顧之憂。
確保整個村子都平等地被汽油澆透之后，桑祈站在墻頭上，對著自己大半夜的勞動成果，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點開了還在倒計時的系統(tǒng)面板。
“打開無障礙模式，語音播報。”她在盧星河的指導(dǎo)下，對面板輸入口令。
系統(tǒng)念讀的聲音在耳畔響了起來。
【終極任務(wù)：讓塵歸塵，土歸土。】
【倒計時：1：25：59】
還有一個多小時。
“太陽快要出來了。”村長說，“新的村民應(yīng)該都到了。”
“點火吧。”
桑祈笑著扭過頭去，對盧星河道。
*
那真是一場好大的火。
火光撕破著夜幕，整座村莊都在沸騰的烈焰中洶涌著。
所有的村民都在奔跑。
有人猛地把鏡子砸進火海里，有人把汽油澆了自己滿身。
有人用壞死了幾十年幾百年的喉嚨，無聲地把那些被咽下哭喊嚎叫出來。
火焰卷著稻草翻飛，梁木在爆裂的脆響中噼啪燃燒。人類在現(xiàn)實世界里對他們犯下的罪孽，他們在鏡中世界里對別人犯下的殺孽，在這一刻，都隨著滔天的火焰暴烈地?zé)似饋怼?/p>
燒吧。
燒吧。
讓這場大火永永遠遠地?zé)氯グ伞?/p>
把這一切都燒干凈、燒成最公平的灰燼吧。
包括那些溫暖的時光，也包括這世界上的所有痛楚。
屋脊轟然倒塌，火星騰空而起。
新來的村民茫然地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張張臉龐，腳下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奔跑起來。
快一點。
再快一點。
小貓也可以長出翅膀嗎。
“你怎么知道，在鏡中世界里死去，那些虐貓者也會在現(xiàn)實里死亡？”
站在墻頭，看著下面的熊熊火海，霍劉神色復(fù)雜地看向桑祈。
“因為進入現(xiàn)實地圖的時候，系統(tǒng)提示我，在隱藏地圖里死去，也就在鏡中世界真正地死去了。”桑祈解釋道。
原來如此。
收回眺望村莊的目光，霍劉問：“現(xiàn)在，我們要怎么走？”
鏡子都沒了，還能怎么回去？
還有那個「讓塵歸塵，土歸土」的最終任務(wù)，講得這么語焉不詳，到底要怎么完成？
“再等等。”桑祈輕聲道。
在副本buff的作用下，她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視力。
她看不清這片火海，也看不清那些渾身傷痕的村民。
但她感覺到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在微微地發(fā)著燙。
桑祈輕輕撫上身子上每一個疼痛的部位。
那只被硫酸潑了一身傷的貓，正同現(xiàn)在的她一樣疼嗎。
被挖去了眼睛的紅衣女尸——不，那只橘貓，現(xiàn)在可以看見這片火海了嗎。
小滿的脖子還會痛嗎。
村長層層疊疊的華服下，又藏著怎樣的傷疤呢。
還有盧星河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燒傷。
劉青竹被折斷的雙腿。
在霍劉胃里灼燒的毒藥。
這些傷口的主人，現(xiàn)在正在這片火海里的哪一處呢。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運轉(zhuǎn)起體內(nèi)的靈力，結(jié)出手印，她輕聲念誦道。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頭者超，無頭者升。”
“鎗殊刀殺，跳水懸繩。”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債主冤家，討命兒郎。”
“跪吾臺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為男為女，自身承當。”
“富貴貧賤，由汝自招。“
”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隨著往生咒的最后一句落下，她聽見耳邊響起了輕輕的嘆息聲。
“怎么才來。”沒有回頭，桑祈笑了起來。
她對身后的人道，“我等你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