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比來時速度快,加上黑旋風跑得快,荼茶一個時辰出頭就進城了。
白博雅將荼茶送至宮門口,抬腳就要和她一起進宮。
白沁雪的墳寢是座衣冠冢的事,他需要皇帝給個解釋。
然,荼茶拽住他袍擺。
小崽仰起白嫩小臉,很認真的說:“大舅舅,母妃衣冠冢的事,交給小寶來處理好不好?”
白博雅怔住。
荼茶又說:“這件事,大舅舅不要和父皇直接對上。”
一瞬間,白博雅就懂了。
荼茶是在擔心他和皇帝因這事,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再次崩塌。
小寶是在憂心他。
白博雅心尖軟了,高大的硬漢只覺在小崽面前,再硬的骨頭都立不起來。
他蹲下身,摸著幼崽小腦殼:“好,大舅舅聽小寶的。”
荼茶笑了笑:“大舅舅回去好好休息,要照顧好懷寶寶的小風風哦。”
她說著這樣的話,朝白博雅揮著小手,踏進宮門很快身影就消失了。
白博雅目送她離開的方向,在那站了好一會,才翻身上馬回將軍府。
雖然答應了荼茶,但不代表他私底下就不查這件事了。
不管他的阿雪是生是死,尸骨在何方,他總要找到她接她回家。
絕不叫她流落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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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皇帝看著面前的卷宗,眉頭緊皺。
這份卷宗不是別的,正是白沁雪出事時的記錄,以及這些年尋找貴體的線索,一一都收錄在里面。
皇帝對這些,都沒什么印象。
他揉著眉心:“福安,將這事再說一遍。”
福安邊回想邊說:“小殿下是在深夜出生的,那天剛好是除夕夜,剛過子時,就有宮人來稟,說娘娘要生的厲害了。”
“您當時吩咐,按后宮規矩來處理。”
皇帝:“帶皇族血脈的子嗣降生,后宮規矩除了產婆,還要去請國師鑒龍玉。”
福安點頭:“是這樣,不過當時張氏也正在生產中,國師恰好在長春宮,國師很順路就去了清思殿。”
“奴記得,丑時末小殿下就平安降生了,娘娘生的很快。”
皇帝翻了翻卷宗。
上面記載:“經國師鑒定,雪妃之女無伴生龍玉,非皇族,另有流言,謠傳雪妃之女乃是私通孽種……”
再后面還寫道:“按宮規,非皇族疑孽種,當暫安置冷宮,宮人抱走其女,雪妃突產后大出血,血流不止,兩刻之后,氣絕身亡……”
“寅時中,宮人再進殿,雪妃貴體失蹤……”
福安:“老奴記得很清楚,娘娘貴體失蹤,陛下當時端著茶盞,愣了好半天一口沒喝,隨后就下令去找。”
卷宗最后一頁,確實有線索增補的痕跡。
但都沒什么實際價值。
福安:“起先那半年,您還會過問,半年過后,您就再沒問過了,但陛下并未收回尋找的命令,所以那批人還在外面找。”
“半年?”皇帝屈指輕敲案幾,“原來,那么早你就動手了……”
皇帝又問:“除了這件事,可還有其他的事,朕突然就不過問了?”
福安想了想:“沒了,老奴記得就這一件。”
他的記憶確實出了問題。
皇帝閉上眼睛,將十五歲過后的記憶,快速過了一遍。
絕大部分記憶,是清晰連貫的,他稍一回想便什么都記得。
可就像福安說的那樣,唯有這一件事,他的記憶缺失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每次傻子出來和小崽玩過后,他只能回想零碎記憶畫面一樣。
傻子“偷”了他的這段記憶。
皇帝不解:“為什么?”
嘭!
微掩的殿門推開,矮墩墩的身影站在殿外。
荼茶回來了。
值守的小太監,趕緊將拱形的小臺階挨著門檻放。
小崽踩著臺階進殿,她神色肅穆,難的沒嘻嘻哈哈,正經的叫福安都害怕。
皇帝不動聲色合上卷宗:“見到你母妃了?”
荼茶站到龍案前,皇帝的對面。
她一字一句問:“我母妃墳寢為什么是衣冠冢?”
皇帝頓了下:“都知道了?白博雅也一起去了?朕該想到這點,他在南疆見過了衣冠冢,你分辨不出他……”
“父皇,”荼茶打斷他,“我想知道,我母妃貴體去哪了?”
皇帝沉默,他手放卷宗上,指節修長而……僵硬。
荼茶歪頭:“父皇很難回答嗎?”
福安想說什么,被皇帝一個眼神喝退。
他將卷宗推過去:“朕回答不了,因為朕也不知,朕前兩天才察覺,朕少了這件事的記憶。”
荼茶翻開卷宗,飛快看起來。
上面每一條冰冷的墨字,在她眼里都像是一攤血跡。
“非皇族疑孽種”“抱走”“妃大出血”“氣絕身亡”“貴體失蹤”……
荼茶手都在抖,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出生,竟叫母妃經歷了這些。
旁邊還有國師莫咎下黑手,又要護著剛出生的她。
她低著頭,皇帝說了什么,她都沒聽清。
啪嗒。
啪嗒,啪嗒。
一滴、兩滴……
冰冷的液體濺落卷宗上,洇開陳年墨跡,模糊了字眼。
荼茶哭了。
皇帝驚:“小九?”
他繞過去,一把將小崽抱起來放龍案上。
時隔十五年,皇帝再次體會到驚慌的情緒。
不是小打小鬧的驚慌,而是頭頂的天驟然傾塌的那種驚慌。
強大如他,也手足無措。
“是朕不好,”他抬起幼崽小臉,輕輕給她擦臉上的淚,“朕向你保證,一定會把你母妃找回來。”
荼茶眼睛澀紅,圓溜溜的漆黑眼瞳,蒙上一層水色,她小鼻尖也粉粉的。
她沒有嚎啕大哭,這樣沉默的哭泣,反而更令人揪心。
皇帝無奈嘆氣:“乖,莫哭了,哭的朕都不好了。”
他把人擁進懷里,輕輕拍著她后背。
一刻鐘后。
荼茶吸著熱熱的紅棗奶茶,雖然眼尾還有點薄紅,但已經不哭了。
皇帝將慎刑司的人找來,將案卷移交過去,吩咐盯著永生教去查,不惜一切代價,盡快找回貴妃貴體。
他不想荼茶再那么哭了。
然而,吸著竹吸管的荼茶忽然問:“父皇,為什么會突然丟失記憶?”
還只是特定的一段記憶,怎么看怎么古怪。
皇帝頭疼,又不能不回,還不能騙崽。
他沉默了會說:“朕的龍玉,也有裂紋多年了,多少會有些癥狀。”
傻子的出現,根源在龍玉,他也沒騙崽,都說的真話。
皇帝想,萬一小崽要是繼續追問……
“哦,”荼茶平淡應了下,剛好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我出去一下。”
她放下奶壺,接過福安手里的小披風,系著就往外走。
皇帝:“……”
饒是皇帝,都被這不按套路來的小崽,搞的愣了一下。
他問福安:“天都黑了,她做什么去?”
福安往外張望了下,遲疑道:“小殿下像是往長春宮方向去了。”
皇帝點頭,表示知道了。
兩刻鐘后。
“報,小殿下打落了罪人昭羲牙齒!”
皇帝坐著不動:“去宣院正過來,等會小九回來給她看看手。”
“報,長春宮見血了!”
皇帝騰的起身:“誰的血?”
來人:“……罪人……”
皇帝復又坐下:“那沒……”
“報!小殿下要殺了罪人昭羲!”
福安大驚:“陛下!快勸勸殿下,那罪人還頂著龍玉,暫且不能死啊。”
皇帝竟是掙扎猶豫了。
要再哭了……
三息后,他妥協嘆氣:“小九實在要報母仇的話,讓暗九送把鋒利點的刀,別太重小九拿不動。”
福安:“???”
您要不要看看您在說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就昏庸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