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官和錦衣衛(wèi)官,是一個很標準的監(jiān)察法司加廠衛(wèi)的調(diào)查組合。
比如這時代頂格大案重案的審問模式,就是三法司共同會審,廠衛(wèi)在公堂旁聽監(jiān)視。
午門外東西兩側(cè)廊房很多,錢百戶將白榆領到東邊一處房間。
里面已經(jīng)坐了兩位文武官員,武官是白榆見過幾次的嚴鵠,文官大概就是左副都御史鄢懋卿了。
兩人還各帶著一名書辦,負責筆記。
白榆分別行過禮后,忽而對嚴鵠問道:“那日見長官追捕劉存義,不知可否抓到了人?他還欠著我?guī)變摄y子。”
這位好哥哥已經(jīng)失蹤數(shù)日,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落網(wǎng)。
嚴鵠冷哼一聲,很高冷的沒有回答。
于是白榆就得到了答案,“看來是沒抓到啊。”
坐在主位上的鄢懋卿拍案喝道:“休要東拉西扯了!現(xiàn)在問話!”
而后又對白榆發(fā)問道:“是誰指使你在前日廷議上攻訐工部尚書歐陽必進?你的后臺是誰?”
只從這第一句問話,就能看出立場偏頗了,不然也不會上來就先扣帽子和定性。
白榆回答說:“當日全都是在下臨場發(fā)揮,并無別人蓄謀指使,更沒有所謂的后臺。
至于歐陽必進為何辭官,本質(zhì)原因是他自己不想干了而已,與我能有多大干系?”
鄢懋卿完全不信,駁斥道:“滿口胡言!你一個小小的校尉,如果沒有人撐腰,怎么敢頂撞六部尚書?到底是誰給你的膽量?”
白榆正氣凜然的說:“如果說有誰給我撐腰,那就是責任;如果說誰給我的膽量,那就是職守!”
鄢懋卿:“......”
臥槽,這話可太硬了!沒想到區(qū)區(qū)一個十五歲少年,竟然如此難對付!
趁著鄢懋卿卡殼的時候,白榆繼續(xù)解釋道:“在下本就有監(jiān)聽廷議的職責,現(xiàn)場聽到歐陽必進的不當言論,一時沒忍住就開口斥責了。
如果追究在下擅自發(fā)言和失職,或許還有幾分道理,但若指控在下受人指使,那就是制造冤案!”
鄢懋卿逼問道:“前幾日,你突然被調(diào)到午門上直,這又是什么原因?
是不是有人早有預謀,提前將你這個小卒子調(diào)過來?”
白榆說了句外人看起來最不像實話的大實話:“我之所以被調(diào)到午門,自然是因為我的才華。”
說到這里,邏輯閉環(huán)了,問話似乎就陷入了死胡同。
鄢懋卿只可惜白榆不是人犯,身份還是皇帝親軍校尉,而他們也只是調(diào)查問話而不是審問,不能動用大刑屈打成招。
于是他決定從另一個角度出擊,突破眼前少年的心理防線。
“你在前日廷議上,除了攻訐歐陽必進之外,其他議論也頗多!
難道都是你這小小校尉自己的見識?不覺得可疑么?”
白榆回憶了一下,茫然的答道:“在下也沒說不好的,有什么可疑?
當時也就說了幾句整頓鹽政、打擊走私,以快速聚斂銀子救急而已。
這對你們嚴黨也是好事啊,以你們嚴黨的勢力,整頓鹽業(yè)的欽差必定是你們嚴黨的人,換成別人也玩不轉(zhuǎn)。
說不定這欽差就是鄢副憲你來擔當,該提前恭喜發(fā)財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鄢懋卿和嚴鵠不約而同的轉(zhuǎn)頭朝向書辦,幾乎同時大喝道:“這段掐掉!不許記錄!”
書辦:“......”
鄢懋卿深吸了一口氣,他真小看了這少年,一不留神差點就被帶到溝里去。
就不信了,自己這個幾十年的老官僚,還能擺不平一個十五歲黃毛小兒?
認真起來的鄢懋卿再次發(fā)問道:“我說的可疑之處,指的是你那些發(fā)言都是別人提前教導過的!”
白榆坦然的說:“那些話全都是在下心中所思所想,這個世上沒有人教導我。”
“胡扯!”鄢懋卿拍案道:“真當我等沒有查過你的底細么?
你不過是貧苦軍戶出身,只上過三個月社學,然后一直游手好閑!
如果不是別人教唆,你哪里來的學識和見解,支持你那些發(fā)言?”
涉及到自己最根本的秘密,白榆不耐煩的回答說:“因為當今圣天子在位,故而有夢中神人傳授我學識,行不行?”
鄢懋卿陰狠的說:“你說你自己有學識,你敢自證嗎?”
白榆愣了下,怎么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證明自己沒有吃兩碗粉”的處境?
不過在絕對實力面前,這都不叫事。
鄢懋卿又道:“也不用我出題考驗你,免得說我立場不公,故意為難你!
旁邊朝房今天仍然有一場部院廷議,現(xiàn)在正討論什么事務,連我也不清楚。
現(xiàn)在你敢不敢跟著我去朝房,當場參與議論,以證明你確實有足夠?qū)W識。”
到了這個份上,白榆也不能慫了,“試試就試試!”
還是在前天白榆來過的東朝房,這里就是大小廷議的固定地點。
一般情況下,朝廷沒有這么密集的廷議,但二月是個特殊月份。
正所謂,一年之計在于春。過完年后就是二月,各項工作都在二月規(guī)劃和部署,所以相應的廷議就多。
今天在東朝房廷議現(xiàn)場監(jiān)控的錦衣衛(wèi)官校,正是錢百戶本尊。
大概是因為上次出了事故,為表示重視,領班錢百戶也不得不來現(xiàn)場守著。
鄢懋卿和白榆一前一后的走了進來,短暫的打斷了會場內(nèi)的議事。
眾人都挺詫異,怎么把人領到這里了?
鄢懋卿詢問道:“諸君正在議論什么事務?”
同樣投靠了首輔嚴嵩的兵部尚書許論回答說:“正商議今年防范北虜?shù)拇胧掣睉椨泻我娊蹋俊?/p>
鄢懋卿指了指白榆,“他堅持聲稱,前日并無人教唆他,言論都是發(fā)自于內(nèi)心。
所以今天給他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看他到底是否有足夠?qū)W識。
不一定要說出什么真知灼見,能羅列出幾條紙面東西就可以。”
能站在這里的大臣,都有足夠的政治覺悟,哪能聽不出鄢懋卿的意思。
無非就是嘗試從這位白校尉身上打開突破口,多株連一些人,都是黨爭手段而已。
兵部尚書許論忍不住說了句:“軍國大事,豈能如同兒戲,任由黃口小兒信口開河?”
雖然都是嚴黨,但許論還是覺得鄢懋卿這是對自己的不尊重,這北虜問題是能拿來開玩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