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無涯不知道什么時候清醒過來的。
亦或是,他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昏迷過!
此刻,他雙手緊緊拉著我的那根紅繩,將我穩(wěn)定在了半空中。
印玄大師冷笑一聲,不再隱藏自己:“我活了九十六載,你知道我迄今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嗎?”
沒有人回答他。
他也不需要別人的回答,緊接著說道:“我最后悔的莫過于,二十多年前,在那個山頂上,埋金城陽的那個山頂上,我對那個為他披麻戴孝的小孩動了惻隱之心!”
那個小孩……就是十六歲的金無涯!
原來,當(dāng)年金無涯送葬之時,印玄大師就在不遠(yuǎn)處盯著他!
他與死神擦肩而過。
“我太小看你了。”印玄大師說道,“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沒了相依為命的師父,能翻起什么大浪來?呵,誰曾想,二十幾年后,你會以這樣的身份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之中,金無涯,是你自己找死,便怪不得我了!”
他轉(zhuǎn)著手中的佛珠,踱步到前住持的肉身前面,看著那片金鱗。
“你跟你師父一樣自以為是!”
“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白化泥鰍皮與百年蛇蛻的區(qū)別?”
“一個極陰,一個極陽,天差地別,但那又如何?”
“膽敢算計我,就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我只感覺拽著我腳腕上那根紅繩的力道猛地一緊,金無涯吼道:“所以當(dāng)年,你到底對我?guī)煾缸隽耸裁矗 ?/p>
“我對他做了什么?”印玄大師說道,“當(dāng)然是用他的陽火來補全白化泥鰍皮的陰氣了!別急,一會兒就輪到你了。”
原來如此!
每個人身上都有三把陽火,兩把在肩頭,一把在頭頂。
陽火幾乎等同于陽壽。
拿陽壽去鎮(zhèn)壓白化泥鰍皮的那點陰氣……這印玄大師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陰毒。
怪不得金城陽從濟雨寺回去之后,就生了大病,很快便撒手人寰。
他注定是活不成的!
金無涯終于知道了他師父的真正死因,整個人氣得發(fā)抖,歇斯底里地喊著:“老禿驢,你怎么敢的!你身在佛門,竟做出如此草菅人命之事,難道你就不怕佛祖怪罪,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嗎?!”
“佛祖怪罪?哈哈!”
印玄大師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話一般,癲狂地笑了起來。
他伸手指著前住持的肉身說道:“如果佛祖真的能保佑潛心向佛之人,他為何會死?”
“如果不是我力挽狂瀾,你以為這濟雨寺還能留到今天?”
“哦,我忘了,當(dāng)初這里還不叫濟雨寺,你們知道它叫什么?”
“它叫炎靈寺!”
印玄大師頓了頓,眼神逐漸變得憤怒:“三年!這一片干旱了三年!”
“地里三年顆粒無收,百姓苦不堪言,炎靈寺拿出最后一點齋糧救濟百姓,得來的是什么?”
“他們說連年干旱,都是因為炎靈寺寺名帶火,壓住了寺下的龍脈,亂了這一片的風(fēng)水,所以他們要砸掉炎靈寺,把我們這些和尚捆起來祭天!哈哈,祭天!”
“祭什么天啊,他們只不過是盯上了寺里的那一汪溫泉罷了!”
溫泉?
我頓時明白過來了。
寺里的確有一汪溫泉,泉水來自于山間,我們之前還在里面泡過。
連年干旱,到處都沒有糧食,為何當(dāng)時名不見經(jīng)傳的炎靈寺卻還有齋糧?
看來寺里的這汪溫泉從來就不曾干涸過。
而這條活水源泉,被百姓視為龍脈。
如果當(dāng)時炎靈寺關(guān)起寺門來過日子,不去施齋糧給周圍的百姓,就不會招來如此大禍!
人心啊,真的是最讓人看不懂的東西了。
“這是我的師兄,也是當(dāng)時的住持,他隱隱已有大成之勢,卻在周圍村民涌入炎靈寺燒殺搶掠之時遭了難,死了!”
“哈哈,他就那樣死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你告訴我,那時候佛祖在哪?!”
印玄大師說著,將手中的佛珠狠狠地砸向前住持的肉身,整個人變得面目猙獰起來:“你讓我怎么辦?像他一樣去死嗎?
不,我得自保,我得活下去!
我還沒成佛成神,我怎么能死?”
“百姓為了幾碗齋糧能殺人,那我只用六個女孩就能求來一場甘霖,解救數(shù)千百姓,我功大于過,我是為百姓,為蒼生,不是嗎?!”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既然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在地獄之中,為何不能再為我所用一次?”
聽到這里,我整個人的三觀都被顛覆了:“所以,你利用已經(jīng)死去的師兄,編了一個天大的謊言!
你改了寺名,造出一個‘上上簽’的噱頭,選中了六個女孩做祭品,自導(dǎo)自演了一場住持見不得人間疾苦,以肉身坐壇祭天為百姓求雨的大戲。
所以,在那場求雨儀式開始的時候,你的師兄,前住持,至少已經(jīng)死了有半個多月了吧!”
“錯!是一個月!”印玄大師笑著,“你知道我為了保持他的肉身不腐,做了多少努力嗎?
你們看到的這具肉身,只是一個空殼子罷了!
我親手挖掉了他的內(nèi)臟,用寺里的香灰一點一點地填進去,既保證了他不會那么快腐爛,又能讓他渾身散發(fā)出濃郁的香火味,讓那群愚蠢的百姓以為真的是佛祖顯靈,誠心跪拜、供奉,我簡直就是個天才!”
“你就是個瘋子!”金無涯咬牙怒罵。
“瘋子?”印玄大師的笑忽然凝住,“瘋了好啊,瘋了,才不會被那些禮教規(guī)矩束縛,才能盡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說著,右手忽然一抖,一枚佛珠從他手中射了出來,直直地沖著我眉心而來。
同一時間,前住持身下的六瓣蓮以逆時針轉(zhuǎn)動了起來,隨著它的轉(zhuǎn)動,其他五個女孩不停地扭動起身體,渾身都在抽搐,發(fā)出痛苦凄厲的尖叫聲。
那是魂體脫離肉身時最絕望的吶喊。
陰風(fēng)滾滾而起,周遭的空氣逐漸變得灰蒙蒙起來。
頭頂上烏云滾滾,遠(yuǎn)處,似隱隱有悶雷聲響起。
祭臺那邊,木魚聲、誦經(jīng)聲不斷。
秋祭,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