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很深沉,都是裝槍不放炮的主,并沒有像胡文一樣直接質問孫工長,而是更無恥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時不時瞄瞄祁嘉,小聲嘀咕著。
“這小子,就愿意裝大屁股!”
“真賤,那玩意兒壞了多好,活都不用干了,非要給捅咕好!”
“咱也不知道他是精是傻……”
多年后祁嘉才明白,人生就是這樣。
當你有一顆上進的心,必然會得罪那些想混的人,而你若是一直在混,領導又沒個好臉色對你。
也就是說,在職場中要想上下逢源,是個很難辦的事。
他們今天,顯然被祁嘉累到了。
因為祁嘉干活太瘋狂,他們不得不跟著干,一兩個月后,姜猛還給祁嘉起了個外號“生子”,意思這小伙太生性!
祁嘉只當沒聽見好了,他要用最短的時間干成班長,誰讓別人最開始嘲笑他,這個夏天,他必須讓這些人過癮!
不知不覺,他來到工務段有半年光景了。
半年之內,古城工區多次受到主任好評,工長、班長臉上也是笑容滿面,唯獨職工拉幫結派,有幾個人說話都避著他。
從這之后,他和馬玉就一直搶這個班長的位置,一個干活比一個多,一個干的比一個兇猛,聽說馬玉都瘦了好幾斤!
之前沒提過,古城工區是大工區,還有一個道岔班長是常立文,他還有不到三年退休,馬玉盯著就是他這個位置。
入秋的工作就輕松了許多,也沒有夏天那么熱了。
站內枕木該換了,不少都壓碎了。
防護員總說,常立文段技術表演賽第三,讓祁嘉也好好學,后來問清楚了,原來是九幾年的事情了。
但祁嘉知道,鐵路單位每年最大、含金量最高的比賽當屬技術表演賽了,那是用金錢、人情世故換不來的榮譽。
那時候的技術表演賽,不像后來比賽需要背題,那時候就是打釘子,測軌距,比的是日積月累的經驗和技術。
但全工務段幾千人第三,在這個小工區來說,是能吹一輩子的。
幾年后,祁嘉換到客運段,拿到全段列車值班員技術表演賽第一時,心里也是萬分感慨,才明白那有多不容易,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當然,那都是后話了。
此時,南方發展得很迅速,北方落后的不多,對于東北來說,不僅是社會經濟,就是鐵路設備更新也要落后一大截。
古城站內全都是木枕道岔,上面用道釘固定鋼軌,線路工要用道釘錘,將道釘打入枕木。
那道釘錘很小的頭,不僅每一錘都落在道釘上,還要保證力道,又要將軌距控制在1435mm 6-2mm的范圍內,單靠一把錘子,沒有多年的練習是做不到的。
況且,兩邊還有站臺,想要把木枕抽出來可謂是相當繁瑣。
首先,要挖一個很深的坑,并將兩邊的砟石全都摳到站臺上,而后,以損壞枕木為中心,將兩邊的木枕往兩邊推,壓縮空間,為中間騰出空間,斜側著將損壞枕木取出來。
今天的封鎖的時間是三小時,因為在站內監控很多,常立文不敢指揮提前偷偷作業,只能叮囑眾人準備好,等著封鎖開始就立馬來干。
火車剛開出車站,防護員老張的對講機,便接到了駐站聯絡員的天窗作業命令傳達。
常立文干了一輩子,經驗十分老道。
只見他指揮眾人,以損壞枕木為中心向兩邊五米挖砟石,翹起道釘后,將其他枕木向兩邊推,在中間挖出兩米深坑。
可不曾想,這個地點土下石塊較多,光是挖坑,就耽誤了比較多的時間,試了三回才將損壞的枕木拔出來。
眾人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新的枕木插進去,等深坑填平后,已然過去了兩個半小時。
常立文看了看手機,有些不安了。
半個小時后封鎖就結束了,早先過去的那趟車50分鐘會折返回來。
要知道,這可不像線路涂油作業那么簡單,過了天窗封鎖點一樣違規作業,大不了車來之前10分鐘提前下道等著,車過去偷偷作業還能補救。
此時,因為鋼軌下方沒有枕木,填平的土坑土壤松散,道釘還沒打上,若是火車出了軌,那可就是大事了。
匯報,說明原因,后期調查……
而這都不算完,若攔停列車想再次啟動,要經過車站值班員向列車調度員匯報情況,工務段派人檢查線路,車輛乘務員檢查列車走行架后,車站值班員向列車調度員申請發車,一套流程下來,少說也要再耽誤20分鐘。
并且,耽誤行車半小時以上,那就是一般D類事故,常立文這個班長位置很可能丟掉,混個晚節不保。
“快點快點,先填上幾根,讓車正常通過!”常立文嗓門很大,那是祁嘉第一次見他這么緊張,親自接過錘子,一錘一錘打起道釘來。
他雖然不會打道釘,但他沒什么可丟人的,剛上班半年而已,像那馬玉幾人上班都好幾年了,打道釘也是五錘能打空三錘。
常立文身為班長,平時看不見他干活,此刻,卻是每錘必中,三錘一釘,轉眼間夯實了幾根枕木。
這可能就是父親說的,你若是想混,也得把所有活都干精了再混,別人若是為難你,你真有那兩把刷子。
這時,馬玉遞過來一把道釘錘,諷刺的說:“祁班長,你不是啥都行嗎?這時候怎么不說話了?有常叔這兩下子嗎?來,咱倆打釘子,讓大家見見祁班長的能力!”
三個月來,祁嘉每天工作都很強,讓馬玉越來越不安,人前人后冷嘲熱諷,時不時,還像婦女一樣嚼嚼舌根子。
像這話,挑釁味道就很濃了。
打道釘不同于其他工作,可以堅持,可以思考,這個需要憑日積月累的經驗和手法,才能打出常立文這樣的精準度和速度。
“我可沒說我是班長,是你說的!”
哼!
馬玉一旁的跟屁蟲姜猛笑道:“你不是想當班長嗎?工長也看好你,主任也說你能干,祁班,打吧,今天全靠你了!”
“干啥呢?”
常立文有些憤怒,猛地喊了一嗓子:“這么關鍵的時候,你們他媽還有心情斗嘴?尋思啥呢,快點他媽干呢!”
眾人被吼的一愣,馬玉和姜猛臉上也有點掛不住,拿起工具開始砟石回填,抄平線路。
常立文指揮眾人,將線路高抬起正常高度的3cm,用洋鎬簡單的進行搗固。
祁嘉又一次被老師傅的作業方法震驚了,這和學校中老師教的完全不一樣,在老師的口中,可以說是胡亂干了。
老師講過,線路有多高抬多高,最高也就高過5mm,利用沖擊鎬高強度連續的沖擊力,使下方石子完全固定。
這種方法只聽父親說過,是幾十年前流傳下來的土辦法,故意抬高一部分,利用火車行駛過的沖擊力,將下方土壤夯實后,再進行整根枕木的加固。
但抬出這么高了,敢保證火車不會跳起來?
只見常立文表情從容,指揮眾人先打鋼軌下的兩個點,將枕木夯實,其他位置等車過去了再搗固。
也許,這就是老師父的經驗。
若是現在就讓祁嘉當班長,遇到了這種情況,他還真不知道怎么辦。
緊急的時候工作,就像在部隊時跑5km最后沖刺階段,一時不得閑,若當你松了一口氣,這活就干不動了。
秋風涼兮兮的,祁嘉額頭的汗水如雨打般滑落,當打完最后一顆釘子時,上衣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常立文組織所有人將器具挪到站臺上,緊鎖著眉頭,靜靜盯著更換枕木的位置,一言不發。
轟隆……轟隆……
當機車車輪壓上之后,鋼軌出現了明顯的下沉。
祁嘉也注視著那個位置,果真,火車路過時鋼軌忽悠一下就下去了,每個車廂的輪子壓在此處,鋼軌都有上下起伏。
所有車廂通過這個點之后,常立文這才松了口氣,樸實的笑了笑,他沒有說什么,只是點燃了一顆煙。
看著他黝黑的臉龐,祁嘉頭一次感覺到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狀元,經驗不是在書本上學來的,而是遇到真實的危險情況練出來的。
馬玉湊上前,笑道:“常叔,也就是你敢這么干啊!放在我們身上,我們真不知道怎么辦,是不是,祁班?”
聽到祁班這個詞,祁嘉心亂如麻。
你越不想搭理某個人的時候,他還總往你身邊湊,好像家里養只貓不讓抱,他非要強抱讓貓咪適應一樣。
祁嘉沒有反駁,索性就讓他們叫去吧,萬一哪天就叫成真了呢?
這時,常立文吐著煙開了口:“馬玉,你將來當班長也是,包括祁嘉也是,誰接我的位置遇事都不要慌,要先把自己穩住,我們每天干的活,不可能沒有事,先想好解決的辦法再去實施。”
多年后,祁嘉才想明白常叔當時說的什么意思,解決的辦法有很多種,包括解決這個工作,解決這個危機,還有后邊的人情世故,如何解決上級不處罰你。
當然,人情世故不能說的太明白。
一三年的冬天,祁嘉印象非常深。
拉比那大雪下了半米厚,不僅鋼軌都被覆蓋,火車也都停運了,就連線路兩旁村莊的民房都被壓塌不少。
工長孫向民說,主任告訴了,一周之內挖出鋼軌和路肩行走的地方。
那一次的天災,是祁嘉這輩子最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