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家為什么花大錢要養著民團? 配備武器? 還是一個字:搶! 既要搶別人也要防著被別人搶。我家的買賣哪個不知死活的敢搶?這么跟你說吧,我家做的買賣任何人都不能做!只要我家看上的田, 別啰嗦你就必須給我 ,錢?找閻王爺要去!”
“這還有王法嗎?”
“有啊! 當然有王法啦!誰的槍桿子多拳頭硬 ,誰就是王法!”
“親娘哎!”
“現在也還是這樣啊!武漢城里的人比較復雜,又有官又有大老板,搞不清他們之間是什么關系。 而鄉里呢? 鄉里的各種幫會哪一個沒有武裝? 哪一個有民團有武器的財主會自己掏錢買田? 哪家的財主會允許別的財主在自己的地盤做同樣的生意?他們養民團,養家眷,靠什么養活這一大家子人?哪里來的錢?有了民團就可以對做生意的人 ,打漁種糧的人橫征暴斂!就可以有錢發大財!”
“燕兒娃子 ,什么是橫征暴斂?”
“ 唉,怪我,不該對你拽文嚼字啦 。橫征暴斂的意思就是說:跟你要錢那是你的福氣你就必須給,不給就打 ,沒有什么由頭 。”
“我明白了 , 咱這里就有很多這樣惹不起的主 。你是一個少爺 ,你怎么會出來革命呢?”
聽菱花這樣問 ,于戈魯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搖了搖頭:
“少爺? 小時候我確實當了幾年闊少爺 ,我爹送我去讀書 ,他是想讓我長大后成個秀才 ,成個讀書人 。我命好啊,讓我遇到好人了 。我們村里有個郎中,我爹讓我還有我哥我妹跟著郎中讀私塾 。先生教我們識文,教我們寫字,教我們學中醫中藥,最關鍵的是教我們怎么做人!讓我們懂得正義,讓我們懂得同情,讓我們知道嫉惡如仇!我終身受益啊!后來,我又上了洋學堂,學到了西洋文化,甚至學會了制作修理無線電,也學會了發電報。更重要的是我學會了無產階級思想,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小時候一起讀書的我哥我妹也走上了革命道路 ,我妹妹甚至為革命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燕兒娃子 ,你爹呢?你爹能同意讓你有無產階級思想?”
“我爹? 我爹原本打算讓我們幾個男孩子都能像他一樣 ,成為十里八鄉內沒人敢欺負的爺們兒。 誰知道他命不好 ,最終被仇家給滅了 。”
“滅了?你是說他走了?”
于戈魯點點頭 ,眼睛看著大街 ,手里拿著根草來回揉捏著 ,對小時候的回憶讓他很感慨。
“ 唉 ,走了!他雖然在我們那一帶是呼風喚雨的惡霸 ,可他畢竟是我爹呀 。”
“誰怎么厲害 ,手里有火器還能讓他給滅了?”
“俗話說 , 山外有山 ,人外有人 。我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下場 。”
“那你家的家業呢?”
“家業? 沒啦 ,都被人搶走啦!”
“那你也變成無產階級啦?”
“ 呵呵 ,對 ,你說對了 ,我也變成無產階級了 。”
于戈魯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
“你娘呢?”
“我娘啊 ,我娘倒還活著。家里出事之前 ,我爹安排她們帶著銀兩細軟提前去了青島 ,在那里也有我家的宅院,所以我們這些家眷躲過一劫 。不過我娘在青島也沒有好日子過,你想想,我爹他不在跟前,家里頂梁柱不在,那些大老婆小老婆,怎么可能不打架?結果,沒幾年又都跑得跑散的散,這個家徹底消停了 。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娘在做什么 ,不過她手里有錢 ,應該不會餓著她 。”
“你說咱們的婚事怎么才能告訴你娘呢?”
“其實我可以寫封信回去 ,我知道青島的地址 ,不過這需要組織批準才能寫信 ,否則很有可能會暴露咱們的情況 ,黨的電臺是絕密中的絕密 ,我估計黨組織是不會批準我寫什么家書的 。”
“ 哪怎么辦?”
“好辦啊!黨組織就是我的家庭,同志們就是我的親人,我娶媳婦兒,他們說了算!他們來操辦!”
“好! 我的娘家也是黨組織 ,我嫁給誰黨組織說了算!”
于戈魯看著菱花眼里噙著淚水 ,一把抱住菱花 ,緊緊地摟著菱花 ,眼眶里也涌出了淚水。
“燕兒娃子 ,怪不得你有時會給我號脈看病 ,原來你是學過醫術 ,李掌柜他有風濕病 ,你能給他看看嗎?”
“我能給他看風濕病 ,我在青島的時候經常給人看病 ,青島那地方也是常年風寒潮濕 ,得風濕病的人也很多,所以我經常給人看病 。不過,我現在的工作性質決定我必須絕對保密,除發電報之外的任何事未經黨組織批準都不能做,所以我不太可能給李掌柜看病,你也不要對他提起我會給人看病的事 。”
“我知道啦 ,我不會跟他說的 。”
“我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 ,他們現在的情況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俗話說人各有志 ,我自己愿意走革命道路 ,他們誰都不能阻攔我 ,有你陪伴我 ,我心滿意足了!”
“燕兒娃子 ,我付菱花這輩子人都是你的 ,你放心好了!”
“好 ,我們一起生個小革命!”
“你真壞!”
菱花伸手掐了于戈魯胳膊一把。 “ 哎吆!”
菱花心疼的趕緊揉一揉他的胳膊。
“不疼不疼 ,我嚇唬你呢 。”
“我一會兒回綢緞莊 ,李掌柜還等著我呢 。你晚上吃什么?”
“鍋里還有飯 ,不用管我 ,我對付吃點兒就行 ,你趕快回去吧 ,別讓李掌柜他們惦記 , 晚上早點兒回來!”
付菱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背起小竹簍,又看見那幾只大白鴨在院里院外的尋食,回頭囑咐于戈魯:
“我走了 ,你把鴨子再喂喂 。”
說著,走出雜貨鋪,看到街上幾乎沒有人走動,便離開了雜貨鋪奔綢緞莊而去 。于戈魯也跟著她走到大街上 ,目送菱花漸漸走遠,他又看了看那些擺在門口的竹制品雜貨,又回到鋪堂里,順手在笸 籮里抓了些小魚干放到槽盆里讓鴨子們去搶食 。由于只有于戈魯一個人在家,需要照看雜貨鋪,所以 無法到后院再繼續寫他的數字 ,那就等菱花回來后再說吧 ,距離約定發報的深更半夜還早著呢。
付菱花走在路上忽然想起綢緞莊的菜不多了,吃飯的人多,應該再去買些菜帶回去,菱花決定先去菜市場轉轉看。
青石板的路被無數木輪車碾壓的車轍印很深 ,路面時而平緩 , 時而陡峭 ,石板又被磨得很光滑, 行人走路需要格外小心翼翼才不會跌倒 。路的兩邊 ,高大且郁郁蔥蔥的竹林 ,遮天蔽日 ,秋風吹拂,整片竹林都在隨風左右搖擺,碩大挺拔的竹竿發出有節奏地嘩嘩鳴響,尖尖的竹葉像倦怠的小精靈悄然擺脫了竹枝的羈絆,飄呀飄緩緩地落到地面。在無數粗壯的竹林蔭蔽下,茅草屋一間間連成片,婦女們有的在屋門口洗刷著衣服,有的給砌在屋門口的灶臺爐火添加竹篾,灶臺上的蒸鍋呼呼冒著熱氣,有的在屋門口與鄰居吵架拌嘴,鬧得不可開交,有的在屋門口擺小攤賣舊衣服和針頭線腦,還有些小孩子在屋門口不停地嬉戲打鬧 ,菱花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菜市場走去。
說是菜市場,可里面五花八門干什么的都有,頗像是廟會:有說書唱戲的,有雜耍賣藝的,有寫字算卦的 ,有賣菱角芋頭的 ,有賣草藥的 ,有賣雞鴨魚的 ,有賣竹制品的 。當然賣菜的小販子最多, 所謂的蔬菜其實大都是在河里湖里生長的各種野生植物,或者是水稻田地里、或者是深山老林里那些野生雜草之類的植物,由于長久以來人們總是采摘野生植物來充當蔬菜再搭配稻谷填飽肚子,所以成了當地人們餐桌上的食物。
付菱花一邊挑選翻看蔬菜一邊詢問著賣家,小販子們也不厭其煩地吹噓自己的菜如何如何新鮮好吃,雖然菜價都是每斤( 舊制:十六兩)幾分錢的價,可菱花仍舊心疼嫌貴 。她問了一家菜攤又再看了一家菜攤,終于有大媽肯讓價了,她抓起一捆菜掂了掂約有好幾斤沉,估摸著夠四五個人吃幾頓的, 便放到桿秤上:
“來 ,過過吧 。”
“還是大妹子你會挑菜 ,你看這菜多新鮮呀! 嗯 , 四斤八兩高高的 ,一毛三 。”
說著就把秤盤上的菜遞給付菱花。
“大嫂 ,你給我便宜了嗎?”
“大妹子看你說的 , 四分錢一斤我賣你三分一斤 ,不是便宜你了嗎!”
付菱花拿過背簍,把菜捆放進去給碼好,從衣兜里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布包里面是不少的零錢,仔細數出一毛三分錢還是有點兒不舍得遞給賣菜大媽 。賣菜大媽見到錢 ,臉上笑開了花:
“大妹子你慢走 ,下次你再來買我的菜 ,我還會給你便宜 。”
菱花站起身來點點頭又朝前走,她想再去買點蓮藕,大家都愛吃。她順著人群慢慢往菜市場里面走 ,去找賣藕的攤位。